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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胡女浮沉录_青溪客【完结】(70)

  “看什么呢?”张忠志走近。

  “潼关和长安在那边罢?”狸奴笑了笑,一指西面连绵起伏的山峦,“看不见。”

  “想念长安了?”他不待她回答,自己先道,“我也想长安了。”

  狸奴“嗯”了一声。

  “那年五月初五,我们在宫中射粉团,还有广平王和建宁王……眼下想来,是难得的盛事。”他又低声道。

  “我记得。那日为辅兄得了宫中的角粽,送给我吃。”

  “嗯。你知道么?能振英今日说,以后他有了孩儿,就要送到长安,让孩儿见一见那繁华无匹的景况。”

  狸奴扑哧一笑,忽道:“为辅兄。”

  “怎么?”张忠志听她嗓音微颤,轻轻揽住她的后背。她身体一僵,没有挣脱,只是问道:“你说,我们攻入长安的那一天,能不能……少抢一些金帛,少放火,少杀人?”

  “兵卒们随主将舍命杀敌,一为战功,二为金帛。不让他们劫掠,他们如何肯依。”张忠志叹道。

  他没骗她。狸奴原也明白这个道理,垂着头不说话。

  炙肉的油脂爆裂声断续传来。暮霞渐敛,飞鸟还巢。

  “不过,你说得对,来日我会禀告陛下。少抢掠一些金帛,可以安定民心,到时我们也好占稳长安。”

  狸奴微微愕然,不觉抬眸。可是夕阳已经沉下去了,她看不清他的脸。

  那份愕然幽幽地弥散开来。体内奔腾着、急切着、涌动着的热血,或者是不知什么的,比热血更热更浓的那一种畅快和恣肆,凉了一点,淡了一点。

  然而这似乎也不值得她特意说什么。她避开他的手臂,弯起嘴角,又一次舔舐双唇:“去吃肉罢。”

  第58章 (58)天宝十五载二月初一 (中)

  “都仔细一些。”薛嵩来回扫视周遭的林子,沉声道。

  时当正午,山里日光和柔,草尖嫩绿,春叶参差。马上的骑士们全然无心观景,只管打马疾驰。

  薛嵩这回只带了十几人。战乱之中各地盗匪极多,他们不怕贼寇,但人数太少,不能不谨慎。他们行到汜水时耽搁了几日,至今不过走了一半的路,今日才渡过淇水。太行以东的河北郡县固然几乎尽为叛军所有。但太行西面从上党到太原皆在朝廷手中,且李光弼已从郭子仪部下分了一万朔方军,到了常山西侧的井陉关。朔方军坚甲利兵,是他们的劲敌。

  “我看,这里地势——”一名兵士指着前面狭长的谷口,正要说话,众人齐齐变了脸色。谷口处,一队骑兵斜刺里闪了出来。他们穿的是朔方军的服色,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十人。薛嵩示意众人不要妄动,自己驱马向前,迎了几步。

  “什么人?”

  对面先发了话。薛嵩稍稍举起双手,高声道:“我是安阳人,去年秋天自河北贩裘皮到洛阳卖,如今才得回家。这些都是我家的部曲。”

  几名骑兵催马驰近,隔着丈余远审视他们,余者仍旧停在谷口。春风悠悠拂动,偶尔送来一二声长长的马嘶。

  “这马倒是肥壮。”一名唐军兵士手按刀柄,绕到旁边,目光掠过他们的坐骑,又迅速落在他们腰间的弓弢和胡禄上。

  为免惹人眼目,薛嵩命令兵士们换了衣袍,只扮作豪族出行、部曲跟随的模样。无论河北还是河东、河西,土豪家中蓄有部曲甚或少数私兵,是很常见的事。俊健的马匹,精良的鞍鞯,显系经年使用的敝旧弓弢,没有哪一样不能用“土豪部曲”四字来解释。

  “都是楼烦监和静乐监贩出来的旧马。”薛嵩堆着笑道。楼烦、静乐二监离雁门关不远,所饲马匹肥壮,天下皆知,朔方军的人自然清楚。这些马也确实是楼烦监的马:两年前,安禄山领了闲厩、苑内、营田、五方、陇右群牧都使的使职,楼烦、静乐的监牧亦在其中。

  军士反复细看马匹左髀上的监牧烙印,并未放松警惕:“你们从洛阳回来?”

  “是。”

  “洛阳如今怎么样了?”稍远的一匹马上,一名骑者扬声问道。

  薛嵩遥遥一望问话的那人,但见那名骑者身形清颀,不大像是武将。他轻咳一下,将事先想好的言辞说了出来,无非痛骂叛军可恨,烧杀劫掠无所不为,他们躲在龙门山里,亲眼见到寺中的银佛像都教叛军截去了一只耳朵:“东都父老日日盼着王师呢!”那人又问了几句贩卖裘皮的事情,见薛嵩答得流畅,终于摆了摆手,叫朔方军士们让开。

  薛嵩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回头叫众人跟上。最前的几骑很快出了谷口,薛嵩打马往前,与那名清颀男子交错而过。

  那人忽道:“且慢。”

  他的心猛地一沉。

  “下马。”男子冷声道。

  薛嵩不明白他们哪里出了纰漏,也来不及想了,只能硬拼。

  山谷中,弓弦锐鸣,刀声刺耳。薛嵩所带的十几个兵士纵然算不上百战之师,却也俱是河北的精锐,自保突围原本不难。但这队骑兵显然亦是朔方军中的精锐,人数又倍于他们一方,打起来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且近处未必没有别的唐军埋伏。因此他不愿久战,只想擒住那个领头的骑士,尽快脱身。

  他屡屡冲向那名骑士,都被拦了回来,不免心焦,口中挑衅:“躲在旁人后面,连作战也不敢,是哪里来的贵人?不如趁早回家罢!看你年纪不大,出门带乳母了么?”

  那人果然动了气,抽出横刀,刺向薛嵩。他的腕力和刀法远逊于薛嵩,一合之间就现出败相,被薛嵩逼得不住后退。谷口这块地方十分狭窄,其余的唐军救之不及,眼见薛嵩一刀就要刺到那名骑士身上。那人匆促中向后一仰,正好让出了道,薛嵩顺势抢出了谷口。

  他才要收拢队伍,就觉身体重重一颠,连人带马一同翻倒,忍着剧痛去摸兵器时,朔方军的长刀已指在他胸前。他仰天摔落,眼前唯有湛然一洗的晴空,春阳炫目,刀光更炫目。

  然后,那名骑士的脸容映入他的视野。那张脸上没了方才的气愤和惊慌,只有冷冷的讥嘲。

  “缚了回营。记得收了绊索。”他听见那人吩咐道。

  薛嵩看着那名骑士用刀尖挑起他马上的包裹,脑中一片空白。十几人中约有半数侥幸逃脱,剩下连薛嵩在内共有七人,都被带回对方的大营附近,缚在树上。

  “徐三郎他们逃了出去,必定会去安阳城里报信。”“只怕我们活不到救兵来的时候!”“不知这处营地有多少人,就怕救兵来了,也……”被俘的兵士们低声议论。两名朔方军士走近,大声斥道:“闭嘴!”

  薛嵩无暇自责,暗自思索。他领命为恒阳军副使的军书,当日便从洛阳送出了,并非由他随身携带。包裹里除了衣物和一把短刀,没什么特别的物事能让人猜到他的身份。如果承认自己是范阳军中的人,作出投降的姿态,再与他们说几条假的军情,想来也非必死,然后伺机……

  “看你们的样子,不像团结兵,也不是同罗、奚、契丹那些部落兵。你们是哪个军镇的?静塞?恒阳?卢龙?”

  半个时辰后,那名骑士出了营地,徐徐踱到树下。他已除去兜鍪,换了一身衣衫。直到这时,薛嵩才看清对方的形貌。那人确不似武人,是文士的模样,大约不到三十岁,青袍如草,双眼如冰。

  “为何说我们是范阳军中的人?”

  青年淡淡笑了,一抬手,便有一名兵士抱着薛嵩的包裹,扔到他们面前的地上。他拔出佩刀,轻轻一点包裹上的绳结:“还没想通么?”

  薛嵩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河北军士们也是满面茫然。

  “这种打结的法子,不是你们范阳军中惯用的么?”青年微有不耐,刀尖一划,绳结随之散开。薛嵩看了看那绳结,咽了口唾沫。青年却没再理他,转而从河北兵卒里选了两名:“将他们带到我帐里,我来讯问。”

  薛嵩咬紧了牙。

  对方一旦得知他是新任恒阳军副使,断不会轻易放过他。若是对方先问他,他还有回圜的余地。但那人竟然先问部下!被俘的部众里有好几个才到他手下不久,寻常的兵卒远没有那样忠诚,只要能够活命,就不吝于吐露实话。

  过了一刻钟,那两名河北兵卒被推了出来。两名朔方军士手起刀落,两人立时身首异处,血光四溅。接下来,剩余的四名兵卒轮流被带去讯问,最后才是薛嵩。

  青年的帐幕与士卒们的一样简陋,只多了一张不大的书案,青年坐在书案的后面。一名军士将薛嵩的那个包裹捧了进来,放在案上,旋即退了下去,帐中再无他人。

  “你姓薛,名嵩,是故幽州节度使薛公的第四子。”青年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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