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娘子打了个寒战,“后来,我壮着胆子探头看上一眼,见相府的府兵腰间挂着斧头,嘴上和衣摆下面一片血红,还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半跑半爬逃走了。”
屠夫剁骨,没听到她们说什么,满是笑意把肉递给叶瑾钿。
叶瑾钿将钱递过去。
她在旁边听上一小会儿,直到那娘子说完,才提着羊腿离开。
正思索要不要往医馆跑一趟,备些伤药什么的,便瞧见上次那位老婆婆的小摊子,发现她不卖鸡蛋了,在卖一张张的画。
画上的人五大三粗,鬼面獠牙,手执一把斧头一方锏,脚踩不知何人的头颅,铜铃大眼,怒目圆瞪,十分吓人。
叶瑾钿也是少见这么丑的画,凑上去瞧个新奇。
张珉今日休沐,见叶瑾钿出门久久不归,顺着暗卫留的标记一路找来,正碰见她弯腰端详什么。
“娘子。”他走近,看那异常丑陋的画作,眉头一皱,“你要买……画?”
此等劣作,就莫要光顾了罢。
她喜欢什么样的画,他都可以作出来。
叶瑾钿摇摇头,好奇问老婆婆:“这么……”她没好意思说丑,换了个委婉些的词,“狰狞的画作,也有人喜欢吗?”
如今天下大定,诸位的品味竟变得如此难以捉摸。
老婆婆笑眯眯道:“这你们就不知了罢,这可是贴在大门上辟邪用的,不需要好看,只要足够威武,能吓退邪祟就好。”
“辟邪的门神?”叶瑾钿更好奇了,“那不该是神荼和郁垒吗?这是什么呀?”
怎的她从未见过。
莫非是京师才有的守护神?
老婆婆:“杀神将军,右相张珉啊!”
张珉本人:“??”
第21章 喂他吃春饼
和风吹香,净天澄碧。
滋水河静静流淌,波光盈盈,清澈见底,可见绿藓密覆其下,游鱼款摆空悬其间。
河面粼粼的光穿透垂柳,颇有些刺眼,以至于张珉稍有怔愣与怀疑,险些连脑子都空白一瞬。
旁边,叶瑾钿一脸好奇端起画像:“原来,右相长这模样?”
莫怪大伙儿都怕他。
这身形容貌,伟岸是伟岸了些,可怕亦是可怕了些。
张珉:“?!!”
这丑东西怎么就是他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情砸下来,令人百口莫辩。
“右相不能长这样罢?”张珉委屈巴巴,在叶瑾钿身后开口辩驳,“瞧他这脸上横贯的刀疤,就没办法上朝。”
历来,朝堂之上仪容不整都算冲撞圣上,何况是带着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刀疤。
“夫君见过右相?”叶瑾钿好奇看向他,眸中还有一丝担忧。
好像“右相”会将他“张白石”无故打一顿,只留他半条命便扬长而去一样。
张珉:“……没有。”
他鲜少照镜,的确没什么机会看到自己。
上次照镜,照的还是护心镜,且得追溯到五年前。
叶瑾钿这才放下心,将方才在肉摊听到的流言对他说了一遍,唏嘘道:“本以为落影他们为人和善,右相说不定也不差,只是传言有误……”
张珉在内心呐喊:就是有误啊,娘子!!
“可如今
想想,我们到底未曾真正见过右相,对此还是莫要轻率断定才妥当。”叶瑾钿放下手中画像,“横竖我们这辈子也不一定能遇上右相,还是慎重些,能避则避比较好。”
对方是好是坏,他们升斗小民也无法做些什么,顶多唏嘘两句而已。
张珉:……
“所以——”老婆婆问,“小娘子真的不要来一张吗?这门神保管比神荼郁垒还好使,没有邪祟敢进门。”
叶瑾钿婉拒了。
她提着肉,去附近医馆买了些伤药。
“娘子受伤了?伤哪里了?”张珉顿时顾不上抚平自己复杂的心情,上下打量她的情况。
叶瑾钿解释,这要是给落影他们的,并让他提着,免得和羊腿蹭一起,弄脏了。
张珉这才放下心来,跟她并肩往家里走。
“对了,夫君今日休沐,可曾想过要做什么?”
一起生活一个多月,除却开始那几日,他似乎都在奔走忙活,叶瑾钿好不容易才见他休沐一回。
张珉还真没想过。
从前,他觉得勋贵人家的高宅大院吃人不吐骨头,所以带着妹妹逃离,跟随今上打天下。
打天下这种事情,天天都把性命系在裤腰带上过,哪里有什么空闲不空闲一说。
“娘子今日想做什么?”张珉频频瞥向她手中提着那扇肉,数次伸手想要接过,都被叶瑾钿按住,推开。
她只要他拿好药包就行。
“我么……”见他实在执着,叶瑾钿干脆拉着他手腕走,“我本来打算把不结果的桃花杏花扫起来,洗一洗,晒干做香囊、酿酒什么的。”
再等一些日子,花落尽,就会有青果冒头。
届时,可就没有任何落花了。
张珉垂眸,看一眼两人交叠的袍袖,自己被紧紧握着的手腕,唇角上翘。
“那我陪娘子就是了。”
此外,他也没别的事情想做。
叶瑾钿反对:“那不行。”
张珉震惊,受伤:“为何不行?”
娘子厌烦他了么?!
“想什么呢你。”叶瑾钿没好气晃了晃他的手,“我的意思是,先前不知道夫君休沐,才打算做这些事情。既然已经知道夫君休沐,那就得好好想想,如何重新安排今日行程。”
他平日好强,书院那头刚将他除名降为打杂人员,他便找到给相府府兵教书的活计,晚上用过饭还要瞒着她偷偷锻体……
她觉得,自己炖的汤羹亦无法挽回他损耗的精力,还得让他脑中紧绷的弦慢慢放松一些才好。
“那——”张珉抿唇,问,“娘子要与我一道吗?”
叶瑾钿:“自然。”
如此,张珉又开怀了。
*
两人一路闲谈,相携至巷尾。
巷尾水井旁有一高大榕树,根系四散,垂下许多丝丝缕缕,还有人在树根凹陷的一侧,弄了个简易的神龛供奉。
今晨不知是谁上过香,烧过纸钱,又挂上几缕新红布。
那红布鲜得亮眼,与上岁晒得泛白的布条全然不同,密密垂下来时,如同一张巨大的帘子。
大眼书生从这巨大红帘子一侧的门内出,脚步匆匆,埋头就走,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从另一侧绕过来的他们。
张珉抬手圈住叶瑾钿胳膊,叶瑾钿也下意识伸手横在他胸前,搭在肩膀上,往后一退,避让开来。
大眼书生似乎没想到有人,眼角瞥见一抹衣摆,便紧急停住脚步,却不留神将怀中书籍抖落,散开一地。
“实在对不住。”他人都没看清,便慌忙行礼致歉,“小生莽撞,吓着二位了。”
叶瑾钿看了他一眼,下意识低头看看那些抖落的书册。
张珉眼神好,一眼扫过,书名尽入眼底——
《与书呆子的日日夜夜》、《老古板的二三事》、《诱他》、《面首三千,独宠书生》……
眼熟的名字让他眼皮子一跳,抬手遮住叶瑾钿的眸子:“娘子别看。”
叶瑾钿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眸疑惑一眨,浓密睫毛在张珉掌心扫过,果真没动。
张珉手指轻跳,发痒。
可他还是没移开一寸,盯着书生手忙脚乱全部捡起来才作罢。
有一支毫笔滚落树根,就在叶瑾钿脚尖不远处躺着。
眼看书生就要走,她把人喊住:“郎君稍等。”
书生迟疑回头:“这位小……”他对上张珉稍显不悦的眼,立即改口,“夫人喊我?”
叶瑾钿松开手,将笔捡起来,递回给书生:“郎君落了一支笔。”
“多谢。”
书生伸手接过,略有羞涩地同她道谢。
叶瑾钿对他笑:“举手之劳,不客气。”
大眼书生微微颔首,小心觑张珉一眼,对上他目光,便如同碰到利刃一样,瑟缩一下,收回眼神,倒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这位夫人良善,夫君瞧着倒是有些不好惹。
他步履加快,赶紧离远。
叶瑾钿目送那道单薄的背影远去,总觉得从他身上看见了读书人共有的斯文有礼。
她感叹:“你们读书人就是温柔。”
这份腼腆羞涩,她恐怕穷尽一生都不会有。
想着,她摸了摸自己略厚的脸皮。
不好惹的某人脸色沉了沉。
娘子摸脸是什么意思,一个眼睛大点儿、嘴唇红点儿、身条长点儿、容貌俊秀点儿的白面书生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
张珉暗暗咬牙,不动声色挪了挪,挡住她目光。
“方才说到登山与踏青……”他不动声色转移她的焦点所在,“在整个盛京而言,都没有比东山景观更美的地方了,不知娘子想要上山还是在山下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