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枝叶沙沙。
叶瑾钿重新提起食盒,主动伸手拉住张珉的手指:“既然来了,不如我们去拜拜他们吧?”
张珉点头,说好。
怕光有春饼和紫苏水太寒酸,叶瑾钿又沿路摘了好些花叶,编成一个个小花环、小蚱蜢。
她问张珉:“他们离开这世间时还那么小,应当会喜欢这种小东西罢?”
张珉说:“他们肯定喜欢。”
*
坟就在当年那座小庙背后。
小庙没有什么香火,也荒废了许久。高站香案的神像褪去华彩,静默垂眸。脸上斑驳脱落的一片片漆,像是祂走过的时光,存于祂身,也迟早会从祂身上剥掉,再与祂无关。
可仔细些瞧,无论站在堂中何处,祂的眼睛都会看向你。
叶瑾钿忽地有些头昏。
她脑子里闪过自己叩拜神佛的画面,似乎……也是在这座庙宇里。
“娘子?”
张珉轻轻扯动她的衣袖,让她从一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关切看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
叶瑾钿轻轻摇头,弯下腰从神像香案底下翻出一把香来。
张珉心里“咯噔”一下:“你……恢复记忆了?”
这一瞬,他想了很多事情,可所有的声音都拢聚成一句:娘子恢复记忆,是不是就不要他了。
“没有。”叶瑾钿还是摇头,也觉得很奇怪,“但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许愿,这把香就是我放的。”
而且,有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控制着她的躯体她的想法,驱策她赶紧上香。
好像不做这件事情她一定会悔断肠子似的。
可无缘无故,她上香作甚?
关键是,这香落的灰并不多,且看起来不曾受过多少岁月侵蚀,像是新香。
叶瑾钿不爱多想,想不通就干脆丢一边,掏出火石,给佛像点上三柱香。
点完,拜了拜。
回头一看张珉,脸色微白冒虚汗。
她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汗,谴责自己明知他又弱又虚,作甚走那么急那么快。
张珉的心,也在她的拭擦下恢复平稳。
他们便带着余下那些香,去小庙后祭奠亡魂。
春饼共有五十张,她摆上二十八卷,配上小花环和小蚂蚱,再敬一圈紫苏水,上香。
剩下的二十二张饼,她打算与张珉跽坐坟前,对着墓碑絮叨,给吃下肚子去。
“你们就把这春卷当作那丧尽天良的坏人,像这样——”叶瑾钿将卷好的春饼用力塞进嘴巴里,使劲嚼嚼嚼,吞进肚子里,“将它吃掉,往后就不会再有噩梦了。”
吃太急,有些噎住,她锤了锤胸口。
张珉赶紧给她倒一碗水:“娘子,先喝点儿紫苏水。”
她伸手接过,冲下咽喉的春饼:“多谢夫君。”
此时,他们背后响起一阵轻笑。
“弟妹还真是个妙人。”
张珉扭头看去,来的不是谢昭明又是谁。
不过,与他同行的还有魏初兰,以及戴着帏帽怯怯牵住魏初兰袖摆,藏身她背后的少女。
叶瑾钿:“!!”
她想抬起食盒盖子挡住自己的脸。
谢昭明倒是没有取笑的意思,反而很认真地问她:“不知可否冒昧问一句,这春饼能不能让家妹卷一张?”
方才,他们本来不想上前叨扰,打算等两人离开再现身。
没想到素来避着人走的谢灵,会主动拉他的袖子,对他说:“长兄,我也想吃那个春饼。”
叶瑾钿几息就处理掉方才的拘谨与懊恼,把盒端过去:“谢郎君和兰夫人都帮过我们大忙,区区春饼,随意即可。”
除了出锅吃过一张,就没再吃过的张珉:“……”
他觉得,谢灵可以随意,谢昭明不太可以。
想了想,叶瑾钿把额外折的草蜻蜓和小花篮也放上去。
“若是令妹不嫌弃,可以拿去玩。”
“多谢。”谢昭明伸手挽住自己的袖子,拿起食盒,走向谢灵,护着她到旁边卷饼。
叶瑾钿依稀听到一声软软糯糯,分外绵柔的“多谢阿兄”。
冲这清甜的一句话,她往那边多看了两眼。
不过帏帽遮得很严实,别说真容,她连身形都看不出来。
怕吓着对方,叶瑾钿收回目光,看向魏初兰手中的食盒,好奇问她:“兰夫人也是来祭拜的吗?”
魏初兰蹲到墓前,将祭品和甜水端出来:“是,我们每年都会来一趟,跟这些小少年说说话。”
知道谢灵有些怕生人,叶瑾钿还拉着张珉退开,退得远远的,腾出地方来给她祭拜。
呆站一阵,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告辞,又来了一群人。
祭祀完起身的谢灵,光是瞥见一群晃动的影子,便吓得一溜烟跑到魏初兰背后躲起来,紧紧抱着自家嫂嫂,不敢露面。
魏初兰轻轻拍了拍腰间的手背,对谢昭明说:“我先带妹妹回去,你们慢慢聊。”
谢昭明看着人群中的那对夫妻,也只能无奈点头:“娘子路上小心。”
他一路目送二人远去,依依不舍。
那眼睛,跟钩子似的拉扯。
张珉看着人群簇拥的帝后夫妻二人,特别是神色格外雀跃的陛下,头很疼。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雀跃的陛下冲他眨了眨眼,目带揶揄。
张珉面无表情在心里补充——
相当不详。
第22章 “我有私心。”
张珉揖礼告辞。
皇帝陛下一只手伸过来,圈住他胳膊,往自己怀里拉:“白石表弟,许久不见,可有想念?”
“白石”二字,带着昭著的笑意。
白石本石抿唇,咬牙。
对方是皇帝,他不好挣扎,只得违心对这位天天把“喜欢”和“想念”挂在嘴边的肉麻陛下,艰难吐出一个字——
“……想。”
他挺想说不想的。
可他们这位陛下的感情素来丰沛,恨不得将每个亲近的人都给挂心尖尖去,上至皇后,中至朝臣,下至路边乞讨的可怜人,都能得其青睐。
小时候,他并不知晓对方这性子,嫌弃他黏人肉麻,冷冷给了他“不想”二字。
结果小萧旻愣是当街拉着他哭了半个时辰……
过路人带着怀疑、谴责的目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往事简直不堪回想。
他将求救的麻木眼神丢给皇后:阿姊,快管管你夫君!!
“好了。”公孙皎掩唇,促狭笑过一阵,就动手解救自己这位叛出家族的小表弟,“二郎,你就放过白石罢。”
“白石”二字,她也说得意味深长。
公孙朔和李无疾,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嫌弃乐子还不够大——
“是啊,姐夫,白石他一介柔弱书生,可经不起折腾。”
“我附议。白石兄身板单薄,文质彬彬,与我等武夫可不一样。”
看在他阿妹难得主动索要什么的份上,谢昭明积了一次口德,只看戏,暂时不搭话。
饶是如此,张珉的冷汗亦是冒出一茬又一茬,都快要将春衫浸湿了。
他就知道,这群人一起出现准没好事情!!
萧旻这才松开。
张珉赶紧离他三步远,顺道躲在自己娘子背后。
“娘子……”
他带着几丝委屈,拉住叶瑾钿的袖子。
叶瑾钿不明所以,可还是伸手拦在张珉跟前,打量这群完全陌生的人:“你们是谁?”
到底是在跟她夫君闹着玩,还是欺负人。
看着叶瑾钿维护意味十足的动作,再看看一脸得意于“我有娘子庇护”的张珉,又看看一脸悠然立在旁边的谢昭明,萧旻、公孙皎、公孙朔、李无疾及背后一众随从都默了默。
——他们觉得牙酸。
公孙少将军一脸嫌弃看他:“张白石,你吞了几个谢狐狸?”
瞧这扮可怜的熟稔相,平日里可没少装模作样罢。
张珉小声嘀咕:“娘子,他好凶。”
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楚的公孙朔被他状似撒娇的模样呛着,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叶瑾钿蹙眉,眼神不善地看向公孙朔:“你是谁?为何无故吓我夫君?”
若是朋友,也未免太过分了。
不知道他夫君胆子小,容易受惊吓么!
公孙朔震惊。
他吓到张子美?
他?他!能吓到这尊杀神?!!
“他是我原来家族大房正夫人的娘家孩子,勉强算是表弟。”张珉在背后小声简略介绍过他,尔后转向公孙皎,声音微扬,“这位是我阿姊,从前对我和妹妹照拂有加,为人温柔,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菩萨心肠的大善人,也是人中诸葛,敏慧而好学,且料事如神,事事皆可周全斡旋。”
公孙朔:“??”
公孙皎冲叶瑾钿颔首一笑,盈盈走向她,眉目柔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