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跟郡主有约,欲相携与某几位世家公子一起游湖来着。
说起正事儿,张珉将话本往她书案一丢:“老北宛王快不行了。”
张蘅眨眼:“那不是好事儿?”
老北宛王跟他长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进入边城掠夺粮食,还要抢走妇人幼儿。
妇人为其逞兽能开人口的奴,幼儿则被烹食。
小王子从小接触中原文化,多次进言,多次被打得身上开花,还要他们这群对手帮他理伤上药。
简直荒谬。
对方若是要死,她先花大价钱买爆竹摆一条街,炸它个三天三夜庆贺一下。
“怎么,兄长担心大王子上位?”张蘅沉吟,“草原各部族不都是推选,或者打一场么?难道老北宛王昏了头,还想举全力推大王子上位?”
小王子是隔壁沙宛国公主所生的孩子,因联姻的关系,并不为老北宛王所喜。这么说来,老北宛王忌惮北宛传给小王子,极有可能会落入沙宛手里,也算情理之中?
张珉说:“我只怕大衍和北宛迟早有一场仗要打。”
身为武官之首,他不可能不出战。
可娘子先前结识的那群朋友,多是点头之交,可以一起蹴鞠,却未必能交心,也未必能事事维护他娘子。
娘子不至于离了他不能活,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安排得妥当些,再妥当些。
“那,兄长的意思是——”
“你想个办法,与甜甜结识,若我要出征,你多多陪她。”
“行。”张蘅一口应下,“兄长放心便是。”
她从前就老跟在公孙朔后面,悄悄偷瞄嫂子,却始终未能和对方交个朋友。
现在也算如愿了。
*
军器监。
叶瑾钿用过晌食,窝在廊下一角翻书,不去打扰另一边拉着长脸啃炊饼咸菜的东家。
对方约莫还在怀疑她与谢昭明联手设局,把他坑进军器监,便将那炊饼当成她,看她一眼,咬住炊饼用力拉一下。
炊饼放久了,特别有韧劲,东家咬得一张脸狰狞成方相,又如被马群踩过的泥巴。
叶瑾钿:“……”
她默默扭过头去看书。
这本书买回来许久,她还是头一回翻。
市面上的话本,多是男子执笔。所写柔弱书生的话本子,无非就是书生攀附上对他一见钟情,再见痴心的娘子,还有些不要脸的在功成名就后,将妻子变为妾,腾出妻位娶公主。
她见过有人被感动哭,说书中那男子真是太不容易了,被打二十板子也要留下发妻当妾……
自那以后,叶瑾钿便只看志怪话本。
可她万万没想到,太平日子也没过上几年,如今的话本内容就有这么大的变动。
她瞪直眼,看书中狐妖脚踩书生腹股,一脚拿下一个,一夜拿下好几个柔弱书生。
啧啧。
难怪是拿下柔弱书生的九十九计,原来是不同人不同计。
她不过看上三分之一,已是大长见识,险些忘记自己午后还要继续上工。
叶瑾钿有些心虚地将书本压整齐,放回布袋中,又将布袋的结缠上好几道,牢牢绑好。
修弩不只是简单的锤炼,还要先看弩需要的机括和构件,将其描摹,标注尺寸,再捏土范(土做的模具),然后才开始打铁的每一个步骤。
做好三套机括与构件,还得打磨过,再装上去。
东家比她早两日到,已经试着打过一副,但是他觉得不满意。
今日晌午前浇铁水,他见叶瑾钿所行章程与他不同,已认定对方胡闹,午后叮叮锤铁时,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叶瑾钿:“……”
真是小孩脾气呐。
*
相府。
谢昭明摇着扇子,在前堂和中庭都没能找到人,只能拦住修建枝叶的府兵:“你们相爷人呢?”
偌大一个相府,找不到张子美便罢了,怎么连落影他们都成了没影儿。
府兵脸皮子一抽,往庖厨的方向指了指。
狐狸成精如谢昭明,一下也没能精准咂摸出这个微妙表情的深切意思,只知道似乎来得不对,待会儿说不准要倒霉。
幸好,身后很快就传来另外两位的声音——
“谢狐狸,来这么早?”李无疾一只手勾搭上他肩膀,吊儿郎当样歪过来,“怎么,是不是你太缠人,被娘子嫌弃,赶出家门了?”
“……”
谢昭明合起扇子,笑眯眯推开李无疾顶在他肩膀的胸口:“我娘子的事情,与你无光,少打听。”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襟,温柔一击,“没有娘子的人,没资格谈缠人不缠人的事情。”
他就爱跟他娘子呆一块,有错吗?
孤寡老男人,懂什么。
李无疾“啧”一声,有些牙酸。
他转头捞抱臂慢慢走来的公孙朔:“行了,小国舅。妹妹不在,你这套矜贵少年郎的气派可以省省了,走快两步罢。”
公孙朔险些被他拉得一踉跄,当场半跪在地。
他脸绿了:“你一个大我近十年的人,能不能稳重些!”
李无疾随口应付着,把人拉到庖厨。
庖厨外特别热闹,落影一整个营的小军官基本都在场,一个个望着庖厨里忙活的张珉,疯狂吞咽。
“真是见鬼了。”李无疾停下脚步,揉揉眼睛,满是疑惑看上半晌,又扭头看公孙朔,迟疑道,“你看见庖厨的人了吗?”
公孙朔目光迟滞:“嗯,张子美。”
谢昭明:“……你们说的是煮茶都嫌弃要生火,烤兔连皮都不想褪的张子美?”
他脑子是被门夹扁了,还是被猪踹过?
今儿个怎么突然转性了。
落影他们听到背后有声音,回过头来,看清人之后赶紧行礼。
李无疾摆摆手:“不必多礼。”他下巴一抬,指向厨房里有模有样忙活的人,“你们相爷?”
落影:“……是。”
谢昭明:“他这症状,多久了?”
落影:“……不久,也就最近这一两个月。”
天天勤奋练着呢。
只可惜,他们相爷苦练的厨艺,犹如他们辛苦积攒的学识,都是鬼见愁般的存在。
暂时还见不得人。
谢昭明三人难得亲眼瞧见这般奇景,将落影赶跑,占据窗台,将小盆的酢浆草挤到一角,闻着传来的香气,肆意嘲笑某个绑着花鸟纹粉蓝襜衣(围裙)的“娇俏”人夫。
公孙朔张口。
张珉头也不抬,道:“你手边那盆酢浆草,是我妹妹从东山观姻缘树下特意挖回来栽种的,要是摔了,你自求多福。”
公孙朔左手一抬一抱,将委屈巴巴挤在角落的花盆抱在双臂间,还推攘李无疾:“往边上让让。”
李无疾:“??”
谢昭明觉得武将真是不可靠,还得他一介文官出嘴:“张子美啊张子美,你这扮相还真是眼皮子上挂钥匙——开眼了。”
张珉对兄弟惯来没什么好脸色,当即冷笑:“我这扮相怎么了?穿上襜衣我居家贤惠,戴上面具我锐气难减。你以为我是你?男生女相,雌雄不辨。”
“瞧瞧你那专程看人笑话,幸灾乐祸的样子,风范在何处?人性又在何处?
“就你这样,也不知道嫂夫人看上你什么。”
谢昭明不无炫耀之意:“那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与内子多年夫妻,恩爱两不疑,是你这种摸摸手都傻乐半天的愣头青无法体味的。”
张珉牙疼:“谢昭明,你嘴巴抹毒了吧,这么些年,嫂夫人到底是怎么忍受你的。”
“内子甚是爱我。”谢昭明慢悠悠扎刀,“她就喜欢我雌雄不辨,温柔骂人的样子。你不懂。”
三人:“……”
呕——
李无疾看张珉装盘,翻窗进去:“来来来,我来帮你端菜。”
落影等人,默默后退三步远。
庖厨里,李无疾一手端菜,一手捻起一块肉,仰头丢进嘴巴里。
谢昭明盯着他容色,没错过他瞳孔细微的收缩。
不过很快,对方就若无其事,大口嚼着,把盘子递向他们两个:“这手艺居然还行。”
公孙朔伸手捻一块:“是吗?”
谢昭明含笑拒绝:“信手捻取,着实失礼,我便不吃了。”
下一刻。
公孙朔险些捏爆花盆,他的手抖了抖,拍在窗框上,将窗扇震得“啪啪”撞墙。
谢昭明感叹:“张子美,看来你的厨艺足以叫伊尹①为之锤心,国舅与大将军为之失言落泪,而窗扇为之感动撞大墙。”
张珉:“……”
第38章 用正身去娘子做工的地方看看
嘴里味道杂陈,浓郁冲天。
就像酸甜苦辣咸五味化身为人,把脚伸进锅里洗过,再将洗脚水煮熟一样。
委实一言难尽。
李无疾急急忙忙找泔水桶,吐掉嘴里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