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都有些不活泼了。
东家有话想要跟叶瑾钿说,却被监正留下收拾弩,将东西带回屋里放好。
回去时,她提着一个大布袋,正要离开。
时机太匆匆,无法请教打铁的事情,他却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你……小心些右相,他似乎心思不纯。”
说完,又想起右相素来横行霸道,提醒又有何用,恐怕只是徒增小娘子的惶惶然而已。
念及自己近日对她的横眉冷对,以及对方今日锤铁时的毫无遮掩,东家有些难为情地扭转头。
叶瑾钿愣了一下,笑着说:“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她重新提起大布包,朝门外走去。
张珉背着手在门前静候,落影与一众明卫列队站在两侧守着,手始终放在刀柄上。
听到“哐哐”声,他转过身,下意识伸手想要帮忙提布包,却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只好低头理了理有些松的手衣。
叶瑾钿离他一丈远便停下脚步:“右相,我好了。”
张珉:“……”
他是瘟疫么,娘子为什么要离他那么远。
“既然好了,那就赶紧走。”他走上几步,才故作不耐烦道,“这些东西太吵了。落影,找人先把东西扛回相府。”
落影:“……是。”
装吧装吧。
他朝末尾的明卫打了个手势,又小跑几步,笑着伸手去接叶瑾钿手中的布包:“嫂夫人,把东西给我就行。”
叶瑾钿捉摸不透右相的性子,不好得罪对方,便松手将东西交过去:“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落影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嫂夫人做的包子,可是我们吃过最好吃的包子。”
想想行军时掺杂风沙草屑的干饼子,想想他们相爷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嫂夫人隔三岔五的投喂跟救苦救难的菩萨有什么区别!
叶瑾钿有些惭愧。
那都是她拜托这群人多照料她夫君的“贿赂”,而且家里的肉不多,所赠都是素包子,最好的也不过是香菇豆腐馅儿的山珍包子,还只能一人赠一个尝尝味道而已矣。
两人有说有笑,张珉忍不住提声道:“落影,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落影赶紧正色,扛着布包告辞。
叶瑾钿坠在明卫最后面跟着,与张珉隔了起码三丈远。
张珉:“……”
他气得险些忘记自己“重伤”,还得演出强硬健步如飞的姿态。
远离右相,叶瑾钿也就不那么拘谨了,寻扛着布包的小郎君说话:“你们右相,是不是身体有恙?”
“嘘。”明卫一副紧张的样子,举目四扫,肃然道,“此事不能随便说。”
叶瑾钿狐疑点头。
右相受伤的事情不是人尽皆知么,怎么忽然在意起来。
一路无话到相府前堂偏厅,明卫将东西放凳子上,示意她先坐。
没多会儿,他便端着一个海碗前来:“听闻嫂夫人是南方人,惯吃米饭。可我们相府北方人居多,府中厨房多是面食,你将就一下。”
叶瑾钿没想到相府还管饭,当即对右相印象扭转两分,觉得他还有些人性。
“多谢。”
她双手接过一看,面上还码了一个大鸡腿,以及若干切得细细碎碎的臊子,青葱滴绿的荠菜、莴笋,白嫩爽滑的豆腐。
面条反而被埋在最底下,看都看不见。
等人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塞一大口,沾满酱汁的滑嫩弹牙面条,嚼动几下滑落肚子,瞬间就抚平疲惫与饥饿。
张珉躲在暗中看:“瞧瞧娘子都饿成什么样了,才三两面,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在旁人宅里,她娘子肯定不好意思添碗,就那三两东西,可别饿着他娘子。
落影:“……”
敢情相爷眼里看不见满满的肉和菜。
张珉嘱咐明卫让厨房炖鸡汤,晚些再给他娘子送过去。
落影赶紧把人拦住:“欸欸,相爷,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会把嫂夫人吓着的。”
对他们嫂夫人而言,相爷可不是夫君,而是外面传言拿风跃云,吐阳嘘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
相爷频频示好,说难听些,落在嫂夫人眼里,那跟挖人墙角,勾引有夫之妇有何
区别?
张珉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此事着实难忍。
“相爷,你且耐心些。”落影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规劝相爷的这么一天,“今日已有些吓着嫂夫人,若要让嫂夫人对你情根深种,而不是对一个‘柔弱书生’的皮囊投注所爱,那是不是得徐徐图之,一层一层慢慢剥出你的真面目才比较稳妥?”
他边说边做剥皮的动作。
张珉斜眼看他:“……真面目不是这么用的,多看书吧你。”
“这不重要,相爷明白我意思——”
张珉抬手推开那张拱到自己面前的脸,拍了拍手指:“让厨房煮两锅鸡汤,人皆有份,从我俸禄里扣。”
落影立马改口,肃然道:“相爷英明,此计甚妙。”
张珉没好气扫他一眼,绕路捞走庖厨两张饼,转头回书房处理堆积的文书。
让娘子过来修缮兵器,除了有些私心外,也的确有为公事。
石家军下月初便能抵达京外,他们在此之前亦要清点所用兵器,将损坏的拾掇出来修缮。
叶瑾钿需要做的,就是在中庭检查兵器,把问题找出来,让府兵该磨的磨,该换部件的换部件。
只有府兵实在不会处理的,她才亲自动手,用带来的家伙什重新调整。
其中损伤最厉害的就是弓。
许多弓弦都得重新更换,有些费力,但可以接触到很多上好工艺的弓,让她摸个过瘾。
叶瑾钿乐在其中,险些忘记今夕何夕。
这份好心情,维持到归家与美人夫君并坐赏星月,尚未消散。
张珉瞧她唇角上翘,不自觉跟着笑:“娘子今日似乎格外兴高采烈,不知遇上了什么舒心事?”
“我今日摸到了许多柘木弓,其弓乌黑,就连弓角都特别厚实,一看就知道是秋天宰杀的老牛头顶的角,其色青白、丰满,根部却柔润有曲势……”
叶瑾钿说这些话时,双眼粼粼若星河,眉梢都点缀有光。
说了好一阵,她才反应过来,夫君应当对这些东西并不熟悉,便稍稍收住话头。
张珉收回看星空的目光,不再只用余光偷偷觑她:“娘子怎么不说了?”
“我说的事情,于你而言太无趣了。”叶瑾钿轻轻摇头,“还是说些别的罢。”
张珉亦轻轻摇头,给她斟一杯温水,递过去:“润润喉。娘子字字句句都十分有趣,是我不曾接触的新鲜事。”
他伸手将她脸侧滑落杯子的碎发轻轻捏住,看着她眼睛,“关于娘子的一切悲伤快乐,所爱所忧,只要娘子愿意说,我都想听。”
哪怕她要说的,只是夏日檐下滴落水缸的一滴雨。
叶瑾钿眼睫轻轻一动,不知为何心里蓦然一颤,像是被一根柔软的指尖怯生生碰了一下又收回。
她莫名有些紧张,不自觉捏紧膝盖上的宽松裙摆,扭成一团褶皱,愣愣看着他。
檐下漏月光,洒在美人夫君半边肩头。
霜白月色与暖黄烛火交织,他的眸子闪动出一片细碎光影。
他薄唇轻抿,颌骨绷紧,似乎比她更紧张。
明明——
不过是闲坐说说话,怎会比亲吻时互相触碰舌尖还要紧张。
“娘子……”庭院起了一阵风,吹皱桃杏树下绿波,张珉半垂眼眸,掩盖失望,端起温和笑意说,“……若是还不想说,那便——”
杏叶砸落缸中,溅起绿波。
叶瑾钿勾住他手指:“那便,从我小时候说起?”
第44章 “原来夫君不喜欢黏人的?”
叶瑾钿的小时候其实很乏味。
她出生于江南,还在襁褓的时候,阿爹便因战事罹难。
阿娘并不想改嫁,但是娘家人逼得太紧,甚至想动歪心思,将阿娘绑上花轿送去别人家换粮。
她阿爹是孤儿,婆家没有人帮腔帮扶,阿娘左思右想不得法,干脆带着她逃往南陵。
南陵千山万壑,层峦叠嶂,山路崎岖难行,十万大山之内皆翠涛绵延,难觅重檐屋瓦,遑论人影。
阿娘从未说过当年逃亡的辛劳,可叶瑾钿还记得九岁迈出南陵前往漠北时吃过的苦头,自然也就明白她的不容易。
南陵那地儿住的多是苗人,泰半善蛊善毒,便是不在九黎城,集上也经常能看见少年男女把玩蛊蛇毒蜈蚣,圈地斗一斗。
虽说因而令外头将南陵传得神秘又诡异,可当地藏于深山之中,民风淳朴,待女子友好和善,且远避诸国争权夺利的战火……
她与阿娘那几年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从五六岁记事开始,她每日便是跟着阿娘砍树刨木,捡山溪石头,编织藤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