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朋友,她可是时隔好几年才勉强搭上关系。
康宁郡主快走两步,转身挪到叶瑾钿一侧,与张蘅一道,把她夹在中间。那只没拿扇子的手径直越过她,手臂横在她肩上,手掌搭在张蘅肩膀上。
叶瑾钿忽而觉得,抡得起百斤铁锤子的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还真是一朵柔弱无助且楚楚可怜的小桃花。
康宁郡主用扇子给她扇风,哼唧两声道:“你叫甜甜是吧?”
叶瑾钿:“嗯……”
康宁郡主:“我跟你说,这女人私下里可不能脸皮太薄,不然容易输给某些不要脸的臭男人,丢我们女人的脸。”
叶瑾钿:“嗯?”
“在世人眼里,爱恨情仇,喝酒玩乐,一切轰轰烈烈之事,都不应该由着女子纵情享受。他们只需要女子贞静恭顺,锁在后院里当一株凋零花叶后燃尽自己,供他们取暖的木柴。”康宁郡主嗤笑,“可我偏不当那样的一根木柴!”
可要是没有柴火取暖,有些人怕自己会冷死在森寒的冬日里。
于是,他们慌了。
他们用激烈的言语攻诘她,企图将她盛放的花都摧毁,把枝干的水分也通通蒸干。
“我知道我自己不是什么凌霄花,更不是什么参天的巨木,但就算只是一朵娇弱的花,我也要做那花开满京城的海棠。”
叶瑾钿偏过头看她:“你已灿若海棠,明如星子,不是什么干枯的木柴。”
*
回到小院。
张蘅拖走依依不舍,紧紧扣住门扇看她的康宁郡主。
对方在仆妇肩头还不太老实,挥舞着绣有海棠花的宽大袖子冲叶瑾钿嚷嚷:“过几日书院休沐,我再来找你啊!”
叶瑾钿含笑点头,目送她们远去。
未见其人时,她本以为闻名在外的康宁郡主,会是张扬跋扈的纨绔世家贵女。
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纯真的一个人。
“嗷嗷——”
黄犬听到她开门的脚步声,跌跌撞撞跑过来,绕在她脚边打转。
叶瑾钿怕踩到它,走得很慢。
她在庖厨旁边堆柴火的杂物屋,找出一个有缺口的双耳瓦器,先把桃花装进去,搁在窗台用水养着。
翻出笔墨信笺,望着高悬的日头,她迟疑几番,把诗书词赋览遍,落笔却还是那一句——
愿如风有信,长与日俱中。
她留下一支观赏,将剩下的两支带去右相府,拜托守卫的府兵帮忙转交。
知道他们在忙活公事,也知道府兵普遍不会侍弄这些东西,叶瑾钿连着瓦罐一起抱过去,将信笺系在枝头上。
*
天幕下,相府。
无星无月的黑夜沉沉,牢狱左右两盏风灯猩红。
铁栅栏后,张珉垂眸步上台阶,有些厌恶地用布巾擦拭手上的污血。
只是大半日过去,有些血迹已经凝固,擦不干净。
他把布巾丢给紧随在后的落影:“扶风还兵归来没有?”
落影接住:“还没,得多等几日。”
为了让这场戏逼真一些,前来的可都是南都正儿八经的守军。
这批将士来的虽不多,浩浩荡荡的阵势,都是在马匹背后绑了树枝扫出来的假象。
可再怎么少,也总有千把兵马,不送回去的话,他们驻守盛京的这些武将哪里睡得着。
“而且——”落影把布丢进火盆里烧毁,“扶风是个周全的人,陛下既然给他放了权,他为了安定南都郡守的心,肯定要在那边待几日,道谢与宣昭陛下恩典的事情,他肯定要办得漂亮。”
要是还完兵就一声不吭回来,到时候睡不着的就是南都郡守了。
张珉抬眸看他:“你总算长脑子了。”
落影:“??”
相爷的嘴,怎么老是跟砒霜似的,企图毒死他们。
张珉越过瞪大眼的属下,前去沐浴更衣,换上宽袍大袖到书房。
他一眼便瞧见,桌上多出来的瓦罐和两支并着的桃花。系在枝节的信笺,随风轻飘,敲在瓦罐上,发出“啪啪”轻响。
“这是娘子送来的罢?”他伸手捏住信笺,问守在门外的府兵。
府兵:“回相爷,是。”
张珉转过信笺,一字字读出大字所书。
旁边小字,简洁明了,道:好好干,不必忧心我,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
食指扫过微微突起的小小墨字,他蓦然格外想念她,恨不得马上能够见到她。
心念一动。
他转头入内,换上书生素净的交领长袍。
“我回去一趟,天明之前回来。”张珉翻墙前,这么对落影说。
捧着一堆供词的落影:“……”
亏得回府之前,已入宫见过陛下。
张珉绕走小巷间,很快就翻墙落入小院。
“嗷嗷嗷——”
小奶狗冲上来,恶狠狠驱逐不速之客。
张珉身形僵了一下,怕自己动手会捏死它,又怕它吵醒自家娘子,只好用箩筐将它装了,丢到隔壁。
他蹑手蹑脚入内室。
夜光昏暗,帏帐不明。
他坐到脚踏上,趴在床榻前,久久注视叶瑾钿熟睡的脸。
“其实我……”他低声说,“也很想你。”
哪怕白日已经见过,还是觉得不足以慰平所念,恨不得将她揣身上时时刻刻带着,就藏在胸口里,得闲就瞧上一眼。
可她终归不是物品,当肆意自在才是。
他撑起手肘,探头在她额角碎发上亲了亲。
第59章 娘子,我想……
五月初,人间已一脚迈进仲夏。
有道是细雨绿菖蒲,鸣蝉榴花燃,不过榴花此刻初开,不如牡丹芍药盛极,亦不如西府海棠明艳。
叶瑾钿看着隔壁墙头探出来的一支带露石榴花,只觉得它油亮可爱。
“嗷嗷嗷——”
小黄犬冲隔壁叫得凶狠。
“你怎么了?”叶瑾钿蹲下,摸摸它的脑袋。
小黄犬不会说话,急得一直用脑袋顶她,让她离开这里,不要靠近这个危险的地方。
叶瑾钿不明所以离开。
不过这是她最后一日歇息,她打算将自己近几年的笔记都阅览一遍。
三年的功夫,她于锤炼铁器一道上,定然还有不少新的感悟,若是停滞不前,便有些可惜了。
她抓紧跑去洗漱。
净脸时,杏果上的露珠滑落,滴在她仰起的额头上。
很轻,像吻上来一样。
这一枚杏果所赠的轻吻,让她心情好了一整天,恨不能燃灯续昼夜读。
次日复工,也是好事连连。
监正给她和罗东发下赏钱与象征甲等工匠的铜牌。
铜牌上正儿八经雕着他们的名字,还有在军器监所属的工房。
叶瑾钿稀罕地看了好一阵,才把它挂到腰上。
罗东打趣她说:“你连陛下亲掌的漠北军的甲等工匠身份牌都拿过,还稀罕这东西做什么?”
“这不一样。”叶瑾钿系上厚厚的襜衣,“这是我来到京城后,第一个凭自己能力拿到的身份牌。”
这意味着,她也算是靠自己在京城站稳脚跟。
罗东是个痴迷锻造武器的人,跟她闲话没两句,就开始扯到锻造铁器的事情上。
叶瑾钿拿出自己写的笔录:“我虽然有三年没有打过铁,但是这三年也没有闲着,走遍了京城所有的工坊,淘出所有相关的典籍,也上门访问过许多老前辈。”
她翻到中间那几页,递给罗东。
罗东没看出什么蹊跷。
他自己本身也算得上是大师级的人物。是以,这里面相关的典籍也好,老前辈们的话谈录也好,里面记述之事于他而言,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叶瑾钿指出几段话:“前辈你仔细看,这几位大师锻造出得意杰作的过程,都干了些什么?”
百家工匠的看家本领,当然不会从头到尾仔细详述与她。
但是期间做的有关祭祀祈祷、所生谬误诸事,倒是事无巨细,全都说给她听。
“听闻从前有人以身祭剑,神兵出世。”她点着册子说道,“虽然只是个传说,代价又太大,并没有人会轻易尝试。但连年大战,柴禾都难找,铁料更是难寻,大家也就不怎么挑剔了,以至于铁料中总是会掺杂各色杂物。”
罗东想起她往铁里加炭粉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炭粉能加,人身可祭,各色杂物亦有误打误撞成利剑时,那会不会往铁料里加不一样的东西,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新铁料?”叶瑾钿又找出木炭来研磨,“甚至不同的木炭,磨得粗细不同的木炭,加进铁料里锻造出来的新铁也会完全不同?”
经过上次修弩就可以发现,武器其实也并非越硬越好。
或许加入不同东西锻造出来的新铁料,可以让他们在改进武器上,有一个全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