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东一句西一句,都是些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的事。
她说他昨天特意绕了三条街去买她喜欢的那家栗子糕,结果到家都瘪了;说他公司找的地方在创意园那片,离她上班的地方不算太远;说他最近学着做饭,差点把
厨房点了……
她说的很投入,好像妈妈真能听进去,能给她点回应似的。
她握住了妈妈的手,总结道:“反正他对我是挺好的,比我想的还要好。”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和监测仪器的嘀嗒声。
孟希贤就那么坐着,陪着,一时也没话说了。
她看着妈妈的脸,想着小时候自己生病了,妈妈也是这样守在床头。
突然,就在这片安静里,孟希贤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呢喃。
她身体往前倾了倾,耳朵凑近了点。是妈妈发出的声音吗?
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一点点,但依然像含在喉咙里,模糊得像一缕烟。
“妈?”孟希贤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睛盯着妈妈的脸,“妈?你说什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床上的人依然闭着眼,呼吸的节奏都没变。但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挤出几个极其模糊的音节,“孟……建……百……”
孟希贤僵住了,她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摇晃着妈妈的手臂,“妈你再说说,孟建百?那是谁啊妈?你醒醒!”
然而,陆芝只是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含糊的话语从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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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希贤快步走过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朝着停车场走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金司承的车。他坐在驾驶座上,手臂搭着窗沿。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把安全带拉过来扣上。
金司承侧头看了她一眼,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事”,孟希贤摇摇头,把包放在脚下,“就是病房里待久了,有点闷。”
金司承没再追问,打着方向盘,车子汇入大街的车流里。
孟希贤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脑子里还在翻江倒海。
之前托人追查过,父亲孟国强的户籍已经注销了;而现在母亲口中出现的陌生名字,和父亲同一个姓,两者究竟什么关系?
她越想越不对劲,干脆把事情都和金司承说了。
说到最后,她给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说,孟建百这个名字,会不会才是我爸的真名?但我妈一直告诉我的,都是孟国强这个名字……她是在隐藏什么吗?还有,我爸失踪了二十多年,究竟是去哪里了?”
金司承一路听着。
他没有说什么空洞的安慰话,而是直接给出了行动方案。
“这样,你把你爸的名字,‘孟国强’,还有今天你妈说的‘孟建百’,都写给我。你出生的年月日,小时候住过的地址,一并告诉我。我这边路子比你广一点,我会想法子找人查。老档案也好,当年可能留存的记录也好,只要存在过,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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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金司承将车子停在了万国公园入口旁的辅路牙子上。
“人找到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侧过身子对孟希贤说:“穿灰色格子POLO衫,跟个小男孩踢球那个,就是孟建百。坐在野餐垫上摆弄饭盒那女的,是他老婆。”
孟希贤顺着金司承说的方向望过去。
今天下午的阳光有点晃眼,草坪上的人以家庭为单位,三三两两聚在一堆。
她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有点发福了,正追着足球跑。
那球滚到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脚边,男人冲过去,虚晃一脚逗孩子,嘴里喊着:“臭小子,传这儿,传准点!”
小男孩咯咯笑着,用力一脚踢偏了。男人也不恼,哈哈笑着去追球。
不远处的野餐垫上,一个穿着素雅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正把切好的水果块放进塑料盒里,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她的旁边放着个大篮子,露出面包和饮料瓶。
孟希贤静静地看着那一家三口。
阳光、草坪、足球、饭盒里红彤彤的西瓜、女人笑弯了的眼睛,画面很普通,组合在一起却有扎扎实实过日子的感觉。
如果男人就是她失踪了二十多年的父亲,她此刻的出现,无疑是多余的存在。
她大概也能想象出曾经的故事,无非是父母离婚、父亲重建家庭、母亲不能放下这样的情节。
她忽然不想再查下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拿出相机,对着那个追球的男人,拍了一张照片。
她叹了口气,对着金司承道:“算了,回去吧,我看到人就行。”
金司承摸了摸她的头发,“好,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孟希贤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她掏出一看,是医院打来的。
电话那头是个护士急促的声音,“孟小姐吗?这里是陆芝女士的病房。陆女士的体征监测数据刚才出现了大幅度异常波动,血压和血氧饱和度下降得很厉害,医生正赶来,您最好也尽快过来,随时可能需要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后面护士还说了些什么,孟希贤已经听不清了。
她挂了电话,手都在抖,“我妈情况很糟,可能……可能不行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草坪上那个跑动着的灰色身影,改变了主意:“金司承,我得叫他去。我得让孟建百去见我妈最后一面……我妈等了一辈子,不能就这么闭眼。”
说着,她没等金司承回应,一把推开了车门。
第34章
午后炽热的空气裹挟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孟希贤离孟建百的距离越近,越能清晰看到他微胖的笑脸。
就在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孟建百抹了把汗,朝野餐垫那边喊道:“老婆,有没有水啊,渴死了!”
女人立刻笑着应了声,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朝他们父子俩挥了挥。
孟希贤听着一家人的笑声,脚步慢下来。她站在野餐垫外几米远的位置,看着孟建百喝完了水,才上去喊了句,“孟先生,可以说两句?”
孟建百闻声转过头,脸上还残留着运动后的笑意。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陌生年轻女人,困惑道:“你是?”
孟希贤压制着翻涌的情绪,“我是孟希贤的朋友。”
“你找错人了吧?”孟建百眉头拧了起来:“孟希贤是谁?我不认识。”
孟希贤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尖锐的疼。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说出了请求,“孟希贤的妈妈叫陆芝,她现在在医院,血压血氧都垮了。她昏迷时念叨过你的名字。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医院见她最后一面?”
孟建百盯着孟希贤,脸上闪过惊愕。他回头看了一眼野餐垫那边的妻儿。母子俩正低头分水果,没注意这边。
他对着孟希贤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不耐烦:“你神经病吧!什么陆芝?我不认识,更不可能去看谁!走走走,赶紧走,别打扰我们一家人!”
孟希贤没动。
那句脱口而出的“不认识”像刀子,割开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她看着他急于撇清、急于维护眼前“幸福”的姿态,混杂着愤怒和悲伤的情绪冲了上来。
那句老话,不受控制地从她嘴里冒了出来:“孟建百,难道不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吗?”
孟建百浑身一震,盯着孟希贤的脸。
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陌生人的困惑,而是被揭开最不堪秘密的惊惶,“你到底是谁?”
孟希贤没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质问似乎是耗尽了力气,或者,答案已经在他剧烈的反应里昭然若揭。
她只是看着他,眼底是赤裸裸的哀伤。
孟建百被她看得心头发毛,再次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妻儿。
确认他们没关注这边,他上前一把揪住孟希贤的胳膊,把她往远离野餐垫的方向拽了几步。
孟希贤踉跄了一下,没有挣扎。
孟建百凑近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呵,你回去告诉陆芝,当年是我孟建百对不起她,是我狠心丢下你们娘俩跑了!她应该恨我,应该当我死了!你现在跑来跟我说她病危了要我去见她?她到底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我现在有老婆有儿子。这个家很安稳,很幸福!你赶紧给我滚,别再来找我!不要去骚扰我的家人,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切割和警告,像在丢弃一件陈年的垃圾,唯恐沾上一
点气味。
说完,他像是怕孟希贤再多说一个字,猛地转身,逃也似的回到野餐垫那边。
他对着妻儿堆起笑容,语气轻松道:“没事没事,问路的,外地人找不着北了。来,儿子,接着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