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贤站在原地。
周围的声音变得异常遥远,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她看着孟建百弯下腰,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接过妻子递来的毛巾擦汗,但看都没再看她这个方向。
刚才被他抓过的胳膊隐隐作痛。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揉捏的心,沉到了冰冷黑暗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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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电梯,孟希贤一路小跑。拐过最后一个弯,她终于看到了ICU病房区的门。
她按响了门铃,里面穿着无菌服的护士很快开了门。
“你好,我是陆芝的女儿,接到电话说……”孟希贤的话没说完,声音有点哑。
护士认识她,侧身让他们进来:“主任在里面等你们。”
孟希贤的心悬在嗓子眼,跟着护士快步走到医生办公室。
神经科室的主任抬头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孟希贤迫不及待地问:“主任,我妈怎么样了?”
主任赶紧摆摆手,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哎,孟小姐,金先生,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们大老远十万火急地赶过来,是我们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
孟希贤和金司承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
主任把手边的几张纸递过来,上面有一些剧烈波动的曲线,“监护仪显示病人好几个指标突然大幅度波动,值班护士一看吓坏了,立刻上报,我们也以为情况突然恶化,随时可能要……所以赶紧通知了你。”
“但是,我们组织了人手检查病人本身的情况,结果发现,病人体征平稳,实际测出来的呼吸、心跳、血压数据,都跟平时一样。我们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机器的问题。经过排查,果然是监护仪的一个传感器模块出了故障,产生了错误的极端数值。现在已经换了新的,数据就完全正常了。”
“真是虚惊一场!实在不好意思,孟小姐,让你受惊吓了。是我们的工作疏忽,太抱歉了!”
孟希贤呆呆地站着,消化着主任的话。
刚才一路狂奔,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最坏的可能,就像石头压着她。现在这块石头,又一下砸在了地上,扬起了阵阵后怕。
她腿一软,往后靠了一下,金司承伸手托住了她。
“您的意思是,我妈没事?”孟希贤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没事,完全没事!”主任斩钉截铁地说,“陆女士的状况非常稳定,这次纯粹是设备故障引起的乌龙。实在是对不住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孟希贤喃喃地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眼圈有点红。
主任又连声道歉了几句,嘱咐他们可以去探视窗看看,然后才转身处理后续事宜。
孟希贤任由金司承牵着自己,慢慢走向ICU病房的探视走廊。
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一排排的病床。
孟希贤很快找到了母亲。她正静静地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线。旁边的监护仪屏幕闪烁着规律平稳的线条,正是主任说的“一切正常”的样子。
孟希贤站了一会,忽然对金司承道:“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金司承侧过头看她。
“想通了……我妈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爸的真名。她瞒了我二十几年,用另一个名字给我编造了一个虚假的爸爸。我知道的时候,很生气,觉得她剥夺了我了解自己父亲的权利。”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依旧落在母亲沉睡的脸上。
“刚才那阵惊吓过去之后,我突然明白,她那么做,可能就是因为她不想让我知道,我们是被人不要了的。她想给我留个念想,一个不那么难堪的,关于爸爸的幻想。”
金司承静静地听她说完。
他伸出手,用手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孟希贤,过去的事,过去了。以后的路,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人。”
这句话很简单,没有任何修饰,但每个字都像沉甸甸的基石,落进了孟希贤空茫的心底。
酸涩的难过还在,但更汹涌的情绪冲了上来。她眨了眨眼,一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她转过头,看向金司承。他的眼神专注,只映着她的影子。
她含着眼泪,咧着嘴,笑了一声,像破冰的声音。
她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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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大楼,金司承的车就停在入口附近。
孟希贤弯腰坐进副驾驶的位置,金司承很快发动了车子。
窗外的街景向后掠过,孟希贤靠在车窗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她有点睁不开眼睛了,声音也带着浓重的困倦,“我头有点痛,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刚才又吓了一下。这会儿困得不行了。”
金司承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后脑勺,“那你先睡一会,到家了我叫你。”
“好,我眯一下”,孟希贤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她彻底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一路无话。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停在了孟希贤住的单元楼下。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风声。孟希贤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金司承轻声叫她,“孟希贤,到了。”
没有反应。
金司承提高了点音量,“醒醒,我们到家了。”
孟希贤依旧毫无反应,睡得像失去了知觉。
金司承又叫了两声,甚至晃了晃她的肩膀。
孟希贤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摆动了一下,呼吸比刚才更沉了。
一丝不安掠过金司承心头。他迅速下车,绕到副驾驶门外。
孟希贤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苍白。
金司承弯下腰,解开她的安全带。他本想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抱出来,她却像一个被抽掉了骨架的布偶,整个人栽了下车。
第35章
孟希贤迷迷糊糊掀开眼皮,眨巴了好几下眼,才看清楚周围。
这儿是医院的单人病房,空气里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她试着动了下,浑身发软,头也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她偏了偏视线,扫到金司承趴在床沿上,脸埋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
看到他在身边,孟希贤心里踏实了点,但更大的疑惑塞满了脑子。
她明明记得刚看完妈妈,坐车回家,怎么一觉醒来,跑医院病床上躺着了?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叫了声:“金司承……”
听到她微弱的声音,金司承很快坐直了身子。
孟希贤这才看到,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睑下方是浓重的青黑色,下巴满是胡茬,整个人很憔悴。
她心里咯噔一下,问:“我怎么进医院了?”
金司承没立刻回答,只是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孟希贤没有见过他这幅脆弱的样子,就算他之前眼睛看不见,脸上也多是嘲讽和怒容。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孟希贤的心脏,她脑子里出现了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妈妈。是不是在她昏睡的时候出了意外,乌龙的“病危”最终成了现实?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妈怎么了?”
金司承连忙按住她的肩膀,“你别起来,陆阿姨没事。真的,她就在隔壁楼,护士看着。”
顿了一顿,他还是将真相说出来,“孟希贤,是你生病了。”
“我?”
被金司承这么一说,孟希贤好像真的感觉到了有钝痛从脑子深处弥漫开,搅得她阵阵恶心反胃。
她用力按了按了太阳穴,问:“我怎么了?”
金司承深吸一口气,握住孟希贤的手,艰难开口,
“医生说,你脑子里长了个东西。”
他看着她瞬间失色的脸,握着她的手用力收紧,“是先天性脑瘤,可能是你出生的时候就有了,潜伏期很长。你最近情绪波动太大了,又去见你爸,又接到那个误报电话……大喜大悲之下,刺激到它出血,颅内压急剧升高。你那天在车上说很困,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你这一躺,就躺了三天。”
孟希贤试着去理解,却感觉思维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
过了好一会,她才苦笑出声,“怪不得我才刚生下来,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和妈妈。”
金司承的心被这话揪得更紧了,他立刻反驳:“这跟你没关系,是那个混蛋没有责任感,不是每个人都配做父亲的!”
他捏了捏眉心,试图说些乐观的,“你不用担心,医生说那瘤子的位置还算好,而且是良性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国内不行我们去国外。我认识最好的脑外科医生,我会给你找到最好的治疗方案,你一定会没事的!”
孟希贤的目光终于缓缓聚焦,落回到金司承焦急的脸上。她满是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你眼睛刚好,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