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一拧,语气凉淡:“你又想做什么?”
话虽冷硬,眼神却比往日温和了些许。大抵是昨夜那抹泪意仍在他脑中未散,终究没再刻意冷言冷语。
姜辞站住,语气温和:“劳烦都督转个身。”
姬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面露不耐:“你该不会是昨晚记仇,想趁我转过去捅几刀吧?”
姜辞嘴角轻轻一抽,无奈道:“我从不在人背后捅刀子,尤其是都督的。”
此话说得轻,却像一根羽毛扫过姬阳心口,让他莫名一滞。
她是随口一说,还是……给他的承诺?
姬阳不动声色,心下却微微一颤:这女人,看来是爱慕上本都督了。
姜辞不再多言,走上前一步,轻轻用掌心在他肩背比了比宽度。她动作轻盈,未曾碰触,仿佛只是风拂过玄衣。他站着没动,只听她道:“好了。谢谢都督配合,不耽误您去点卯了。”
行了一礼,她缓缓退开。
姬阳望着她转身的背影,神色复杂几分,随后大步出府。
走到门前时,他忽地低声问越白:“你说……她刚刚是不是在勾引我?”
越白一顿,神情微妙,回想起刚才姜辞连个眼神都没给姬阳,片刻才低声回道:“都督觉得是……那便是吧。”
姬阳哼了一声,大步迈出府门,骑上马朝着督军署行去。
督军署中午后略显沉闷,外头阳光明灼,屋内却依旧灯火明亮,舆图铺展开来,东阳、凉州、瀚北三方势力清晰可见。
陆临川翻着一卷密信,神情微凝:“主公,最近瀚北一带动静频频,尤其是在青州边境,斥候来报,多次发现游骑试探、粮车迁动、还有几处小部族迁徙异常。”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青州以北一处要冲,“根据我们截下的密信来看,瀚北之主孟啸,可能已经在做春末出兵的打算,先扫清青州,再南下图凉。”
姬阳神色未动,冷冷一声:“那就打。”
陆临川抬眸望他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一如既往不费话。”随即与姬阳低声讨论起调兵之策。
正议至第三军何时西调之际,副将杜孟秋进来禀报,几位随军将领也陆续到场。
姬阳抬头扫了一眼,却忽然皱眉。他目光定定落在几人胸前,冷声问道:
“你们盔甲上挂的……是什么?”
几位将领一怔,低头看了眼,才笑着解释道。
“回主公,是平安符,夫人们昨夜缝的,说是听闻可能要出征,心里不安,便给我们做了这个,说保平安。”
“我那口子也是。”另一位将军接话,“还说缝的时候焚了香,剪了红线,一针一线缝进去的心意。”
众人笑声低低,倒也不失温情。
姬阳神色如常,双手缓缓撑在桌案之上,目光扫过那些缠着红线、系于甲上的绣符,眼底看不出情绪。
他顿了一息,凉凉吐出一句:
“哼……迷信。”
话音一落,屋内略显寂静。
副将赔笑道:“主公说的是,我等粗人也只是图个念想,不当真。”
陆临川却笑着转过脸去,似有若无地喃道:“主公说的是。”
姬阳眼神一斜,翻过舆图,语气一转,恢复冷峻:“别再浪费时间,把西路兵调度图拿来,青州若失,则汀洲不稳。”
“是。”众人应声,议事继续,只是气氛比方才肃杀了几分。
午后日光微斜,丰都街巷暖风轻拂。姜辞着一袭素色罗衫,携银霜缓步出门。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远处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战鼓声,节奏急促,声势震耳。
姜辞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低声问道:“为何今日城中频频鸣鼓?”
银霜也有些疑惑,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府里未曾传话。”
姜辞继续前行,走到一处布满旧书与香囊的小摊前,摊主是一位白发老者,坐在椅中,正在翻拣案上的物什。姜辞停下脚步,俯身柔声问道:“老丈,敢问今日鼓声所为何事?”
老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中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肃然:“姑娘莫不是外地人?那是东阳军出征前的号角,鼓一响,兵马齐发。”
说罢,他又从摊案上拿起一个红绳系就的小布符,递给姜辞:“这是平安符,你要不要带一个回去?若是家中有郎君,也可送他一只,保他平安归来。”
姜辞指尖轻轻触碰那符袋,眼神略动。老者接着说道:“这是我们这边的俗人旧习,出征前,妻子送给丈夫,或者女子送给意中人,护符虽小,盼的却是平安。”
姜辞眼神微动,片刻后将平安符轻轻放回原处,拢袖致意:“谢谢老丈,我知道了。”
回到东阳侯府,姜辞走进屋中,坐于案前凝神片刻,忽而抬头对银霜说道:“把我那几匹绣花布拿来,让我看看颜色。”
银霜一怔:“姑娘要做什么?”
姜辞拈起一根红线,在指间绕了绕,语气轻缓:“做个平安符。”
银霜一脸不解:“可……姑娘,您和都督……也还没近到能送平安符的地步吧?”
姜辞神色未变,只是低头拣出一块藏青云纹布,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的暮光,轻声道:
“他必须要平安。”
“如今汀洲是块肥饼,东阳军的威势,是靠姬阳一人立起来的。他若倒了,其他三方势力窥伺环伺,凉州……就成了乱战之地。”
她顿了顿,又道:“这平安符不是给丈夫的,是给凉州的百姓做的保。”
第17章
夜色渐沉,丰都城头鼓声已歇,月光如银,洒落在东阳侯府幽静的院落中。
姬阳一身风尘仆仆地归来,解下外袍才一进门,便闻见饭香扑鼻。他往院中
走了几步,见小桌上灯火未灭,晚娘正将最后一碟热菜端上桌。
“人呢?”他随口问道,语气冷淡,眼神却已在屋中略略扫过,没见姜辞的影子。
晚娘垂手行礼,语气温和:“回都督,姑娘这几日一直在绣一件衣裳,傍晚说屋里灯光好,不便分神,叫奴婢先别唤她。”
姬阳正挽着袖口准备落座,听得此言,动作顿了顿,脑海忽地掠过清晨那一幕——她站在台阶上,认真地打量自己后背的模样,指尖贴着袍面划过去时的触感。
他嘴角轻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有笑意要逸出,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眉目一挑,语气却仍是淡漠如常:
“行,我知道了。”
夜深灯静,姜辞将手中的最后一针收起,细细地将线尾藏好。披风展开,针脚细密,云纹流转,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好看。
晚娘一边将茶水换热,一边笑着凑近看了一眼:“姑娘这是绣给都督的?”
姜辞却轻轻摇头,语声柔和而清淡:“不是,是做给大哥的。”
她语气中不带怜悯,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体贴:“前几日见他身上的披风,怕是穿了许多年。大嫂早已不在,婆母又是习惯驰骋疆场的女将,性子爽利,不拘小节,儿子都是散养惯了。衣着用度,也都是下人照料,她并不多留心。”
说到这里,她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天色,语气仍淡,却透出几分温意:“既是成了一家人,总该有人替他多操一点心,况且,都督一向最在乎就是他大哥和他侄子,我是有一点想投其所好,但大哥待人和善,难得能说上几句话,他将我视作家人,我也应当真诚相待。”
晚娘看着她认真温和的模样,轻声说道:“姑娘心善。”
姜辞闻言一笑,并未回应,而是走到衣架边,取下早前选好的那块藏青云纹布。她捏着布料的边角,若有所思地看向灯火摇曳的案几。
“晚娘,你说,都督会喜欢什么样的护符?”
她眼神落在布料上,脑中却浮现起白日市集上见过的各色平安符。圆形、方形、带流苏的、绣字的……样式纷繁,却也没一样能让她觉得这就是他会喜欢的。
晚娘想了想,忽地低声道:“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叫奴婢收拾屋子?那时奴婢在柜子深处发现一个老虎枕头,看着像是孩童用的,颜色旧了,有些地方都开线了,怕是……已经放了十来年往上了。”
姜辞闻言一怔,随即起身走到那柜子前,轻轻打开。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老虎枕。枕面颜色已褪,绣线也有些散开,但那对虎眼圆滚滚的,神态仍旧憨气可爱,仿佛仍带着一个孩子残留的欢喜。
她将它轻轻合回原位,对晚娘轻声说:“那我就做一个老虎头的,可好?”
晚娘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暖意:“好极了,都督定会喜欢的。”
姜辞便在案上铺纸,研墨,起稿。她先画了一只虎头,线条流畅,神态威而不怒,带着几分稚趣。又按着纸样裁布,缝制。一针一线,不急不躁。
晚娘替她换了灯芯,添了油。窗外月光淡落,时光流转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