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笑依言走到门边探头瞅了瞅。
虽然有墙挡着,但那背影,沈笑笑一眼就认出那是王虎。
伙计嫌弃道:“那个扫把星跑到我们店门口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肯定是又盯上了哪个倒霉蛋儿向人家要钱吃饭呗。”沈笑笑说,外面太阳依旧毒辣,她想了想,转头拿起遮阳的笠帽扣在头上,“王虎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竟然堵在我家店门口勒索人。我得出去和他们说说。”
伙计吓了一跳,劝道:“那可是那个王虎!小东家,我看这事咱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吧,反正他们那些人要到钱也就走了。”
“没事啦,我们算有些交情。你别看那个王虎瞧着凶巴巴的,其实人没那么坏,也没那么能打,”沈笑笑系上笠帽的带子,咧嘴笑笑,“何况我只是过去说两句话罢了,不会有事的。”
——
“我说,你就是新搬来的那个?”
墙的那头,王虎半倚在墙边,斜着眼上下打量着被众小弟围在中间的少年。
脸白白的,身形清瘦,人瞧着那是斯斯文文的,穿戴却相当的不俗——
傻里傻气的,王虎想,就差把“我很有钱”“我很好对付”“我是冤大头”三句话刻在脑门上了。
少年沉默不语。
王虎咔嚓咬碎最后一颗冰糖葫芦,随手将竹签往地上一抛:“他问你话呢。你是没有听见,还是耳朵聋了?”
这话怎么听也没什么好笑的地方,可周围几个小地痞都嘿嘿嘿此起彼伏笑起来,好像王虎刚刚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卿月抬眸,毫无波澜,“你们挡住我回家的路了。”
众地痞:“……”
王虎:“……”
王虎潇洒捋了下头发,借着袖子的遮挡摸出一只银勺。银光一闪,勺背上登时倒映出一张凶恶的脸来。薄薄的嘴唇,压得很低的长眉下一双细长的下三白眼。一张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恶人脸,一看就不好惹。常人见了恨不得远远避开的,可这新来的小子怎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小子不但耳聋,那眼还瞎了么?
王虎思忖片刻,决定再添一把柴,好生教训一下这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给手下的小弟甲使了个眼色。
小弟甲立即会意。吊儿郎当,一步三晃走到陈卿月面前,他的脸几乎要凑到陈卿月鼻尖上:“你怎么和我们大哥说话的?”
抬手,又搡陈卿月一把:“知道我们大哥是什么人吗?”
陈卿月抬眼,反问:“我有必要认识他?”
……
“那今日就由小爷来教你有没有必要——”
那小地痞说着便伸手扯陈卿月衣领。此招伤害不高,但是侮辱的意味极强。比他高的,比他壮的,这招他过去用过许多次,何况这次对面只是个比他还要矮上小半个头的文弱少年,他有信心让这个小子哭着脸……
陈卿月单手绕过那小地痞的手臂,旋身,另一只手扣住他的下颌,而后冲着那人腿弯迅速一踢,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地痞便已跪倒在地上,抱着腿哀嚎不止。
王虎本来在一旁眯着眼晒太阳剔牙,这会连牙签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
不是,他这边林林总总加起来可是有好十几号人的,那边就一个人——就是他们一人一口吐沫都够造出来一个池塘淹死他的,这新搬来的小子是怎么敢先动手的?
底下人见状不妙,纷纷亮出兵器。你摸出半块石头我掏出半截木棍,其中一个方脸小地痞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
薄薄的刀刃在艳阳下泛着冰冷的光。
这些半大的少年并非那等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平日最多口头上吓唬吓唬人,索要些钱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伤人。一念善恶,这些十来岁的少年一旦发起疯来,有时比那些真正的亡命之徒还要糟糕。
“你打伤了我的人,总该有点表示吧,”王虎命人拉起跪倒在地上的小弟甲,沉吟片刻后道:“你道个歉,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各退一步,我们如何?”
这文弱少年显然有两把刷子,指不定还是个练家子,真打起来还不一定呢。王虎不愿意冒这个险害手底下的小弟们再受伤。
陈卿月却定定盯着那把短刀。
沉默良久,他突然笑了一下。
少年苍白的脸上,那样的笑容竟是有几分美艳的。原本已经垂下去的手臂慢慢抬起,陈卿月冲着那持刀少年勾了下手指。
“一起上,敢不敢?”
在众人眼里,这简直像在找死——这就是在找死!
陈卿月面无表情,手臂垂在身侧。
右手废了他还有左手,他已经证明了那手伤不会影响到他念书不是吗,陈卿月心想,就算右手有疾,他仍可做那个支撑起陈家的门庭的陈家大公子。
可为何西州那边毫无音信传来?
信件一封一封,皆是石沉大海。
静得就好像……陈家从未有过陈卿月这么一个人一般。
王虎抬起了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谁都知道那只小胖手落下的一刹,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殴即将开始。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少年是死?是伤?没有人知道结果。
若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甚至伤到快要死了——陈家,父亲是不是就会愿意来看他一眼了?
父亲不那么喜他这个长子。
父亲更喜爱继母所出的异弟。
但他没有不听话,也没有让父亲失望过。血浓于水,总不至于真就绝情到这个地步罢?
陈卿月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反倒是王虎大叫了一声:“玩偷袭?小娘养的,是谁!”
陈卿月一怔。
睁开眼,对上一张被泥巴糊了大半,有些滑稽的……凶脸。
“还能是谁啊,是我啦。在这里在这里。”
七月午后的阳光无比毒辣刺眼,陈卿月转头,只见身后墙边一簇凌霄花颤了颤,旋即有人自墙头当空跃下,尘土四起,衣袂飘飘,好似神女下凡。
“沈,笑笑?”
陈卿月呆住了。
第10章
王虎接过小弟递来的帕子抹了把脸,擦去了泥土,总算看清来者,他怒吼道:“沈笑笑!”
沈笑笑被这一声吓得抖了一下,不满道:“王虎,你鬼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的耳朵又没聋!”她转头扫了眼陈卿月。嗯,有胳膊有腿的,瞧着好像缺什么没少什么,但她姑且还是扬扬头问了句:“你没事吧?”
陈卿月摇摇头。
沈笑笑又问:“他们从你这要了多少钱?”
陈卿月依旧摇头。
王虎阴阳怪气道:“今个这是刮什么风,沈大侠又出门路见不平了?”
“看见你身后的那颗老栾树了吗?十年前我娘亲手种的。你脚下踩得这片地,也是我爹今天一早刚扫过的。”沈笑笑脚尖在地上划出一道分界线,努努嘴,“王虎,你在我家地盘上敲我家邻居的竹杠?”
“沈笑笑,你说这是你家地盘这就是你家地盘了?”
“废话,你回头看看,那树上刻了那么大的沈字你看不见?”沈笑笑顿了顿,后知后觉道:“哦,我忘了你不识字了。”
王虎咬牙:“沈笑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斗着嘴,殊不知沈笑笑身后的陈卿月陷入了何等的惊涛骇浪之中。
她,是特地来救他的?
陈卿月目光复杂地盯着沈笑笑。可她不是很讨厌他吗,那为何又要来救他……
王虎皱眉,他又看了一眼小弟甲,道:“沈笑笑,今日这事你是非要插手不可了?”
沈笑笑点点头:“嗯。所以你别打他主意。”
王虎吐了口气,缓缓抬起手。
陈卿月心道一声不好。
二对十七,打起来就算是关公下凡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倒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会在乎的。
可沈笑笑和他是不一样。
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也有很好很好的家人,这些天从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哪怕隔着两堵墙都挡不住……像她这样的人,不该踏进这趟洪水来救他,更不应该为了他受伤。
陈卿月想都没想,弯腰一把泥巴砸到了王虎脸上。
好端端说着话,又被泥巴糊了一脸的王虎:“……”
感情他今日就和这泥巴过不去了是吧。
“这次又是哪个狗东西偷袭小爷!”
“沈笑笑,跑!”
“啊?”沈笑笑一愣。
跑?
为什么要跑?
跑什么?
电光火石间,沈笑笑脑中闪过一排大大的问号。然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陈卿月隔着衣袖扣住了手腕。他也不解释,拖着她便朝巷子外跑去。
炽热的风沿着耳畔擦过去,沈笑笑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这人突然拉着她跑,跑就算了,还跑的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