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卿月:“……”
他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总不能跟她一样赖在祖母怀里贴贴抱抱撒娇娇吧。
施阿婆见陈卿月回来了,脸上的笑意登时一滞。等饭好还要一会,施阿婆便让两人先上书房做会儿功课。
施阿婆所指的书房其实是靠近后院的一间偏房,这屋此前不过放些杂物,一直空着,直到接了陈卿月过来才收拾出来住人。除了书房,此屋亦是陈卿月的起居之处,书房和寝榻间用一道素屏隔开了。
沈笑笑看了一圈,书案正对着窗,清风徐徐,芭蕉青翠,花梨书案上大小书卷长短毛笔摆放的整整齐齐。
当真是窗明几净。
沈笑笑想了想,不信邪地竖起一根手指,眼神扫过书案,最后在书案死角的雕花处信手一抹,竟未染一尘。
沈笑笑不禁肃然起敬。
连这等犄角旮旯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锦儿姐姐勤恳如斯!
陈卿月拖了凳子过来。书案不长,两人隔着一拳距离坐下。
这样并肩而坐,好像又回到了在学堂里上学的时辰。沈笑笑撇撇嘴。从书袋里倒出算学功课。
她的功课向来是随便乱画几笔敷衍了事的,等她画完了,陈卿月那边才收起练字的纸开始写功课。
学堂布置的那些功课对他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古文是早些年就背诵过的,明日早起看一眼就行,也就算学需要动笔写一写。
只是旁边一道鬼鬼祟祟的视线,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地落在他身上。
陈卿月写完最后一道算学题,终于按捺不住回眸,低呵道:“沈笑笑,你——”
可等他回头的功夫,沈笑笑早已装模作样地拿起课本,专心致志读起来——虽然课本拿反了。
听见他叫自己,沈笑笑很快扭头:
“你叫我?怎么了?是想让我帮你检查检查算学功课吗?如果你非要我帮这个忙的话,”沈笑笑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眉头紧蹙,过了好半晌才勉为其难道:“嘛,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拿来吧?”
陈卿月:“……”
他默默瞥了眼某些人鬼画符似的算学功课,心道这人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来的,她帮他检查功课?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好心”!
陈卿月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沈笑笑,你的算盘珠子都快嘣到我脸上来了。”
想抄别人的功课还能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沈笑笑依旧笑嘻嘻的,没有丝毫被人当面拆穿后的尴尬:“就帮你看看有没有错别字什么的嘛。”
“我还不至于连一到十的数字都写错,”陈卿月道:“沈笑笑,自己的功课要自己写。”
沈笑笑耸耸肩:“小气鬼。不给看就不给看吧。”
“……”
陈卿月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自己噎死自己。
“你有哪里不会……”
陈卿月揉揉太阳穴,本想说哪里不会点出来,他可以讲给她听,可话刚刚说到一半,锦儿探身进来,说饭好了叫两人过去吃饭了。
施阿婆家的菜式要比沈家的丰盛许多,堪称豪奢。
家常晚饭而已,一人一碗桂花糖赤豆粥,一碟凉拌什锦,冬瓜炖鸽,萝卜烧肉,还有四五样小菜酱肉。
有好吃的沈笑笑自然欢喜。只是施阿婆家用膳时规矩甚多,看对面那两人就知道了——
施阿婆自不必说,一旁和她同龄的陈卿月亦眼观鼻鼻观心,垂眸优雅斯文的小口喝汤。一时间,屋里只有碗筷偶尔相撞的声音。
坐在两人中间,一向习惯了一面吃饭一面说说笑笑的沈笑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又想入乡随俗,这毕竟是人家家里!
沈笑笑只得按耐住性子,慢慢的,小口吃肉,小勺喝汤……在施阿婆家吃饭的时辰实在是难捱。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沈笑笑一抹嘴巴,赶紧脚底抹油地蹦哒回家了。
——
第二天,沈笑笑百年难得一见起了个大早。沈大和罗幺娘都在家,回笼觉自然是没得睡的,只好背起书袋早早进学。
娇莺在沈笑笑前桌反身坐下,见沈笑笑边吃早饭还边翻算学课本,打趣儿道:“还没放弃你的算学状元梦呐?”
“那是自然。”沈笑笑说,眼角余光扫到陈卿月抱着两卷书走进来了,忙合上了课本。
娇莺敲敲沈笑笑,道:“后日旬休,你这脚也该好了吧?要不要一起上哪里玩,叫上谭檀,祝旦他们几个。我们几个在天气冷下来之前好生热闹热闹去。”
“后日?那恐怕是不行了,”沈笑笑遗憾道:“后日我要陪我娘去秀水里。”
陈卿月在旁边坐下了,沈笑笑稍微挪了挪位子,继续道:“秀水里卖油布雨伞的方家你可晓得?就是阿浣的外祖家。他家的大姑娘后日成亲。他们原先定的衣裳出了些差错,赶不上吉时了,就估了我家的衣裳,我和我娘后日一早就得给送去……婚礼嘛,估计得在那边忙活上一天了。”
娇莺有些遗憾道:“那看来只能等到放授衣假的时候再一起出去玩了。”
“反正授衣假有的是时候玩呢。”沈笑笑说着,口中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娇莺问。
沈笑笑把书袋翻了两遍,最后干脆抓着书袋的底部把里面的东西倒个底朝天:“麻烦了,我好像忘记带我的算学功课了。”若是没写倒也罢了,可昨日的算学功课她是认真写了的啊。
“是忘在家里了吗?”
娇莺正想说眼下时辰尚早,回去取也许还来得及,就见陈卿月从自己的书袋里取出一本破破烂烂,破烂到有些眼熟的算学功课,然后,轻轻放在了沈笑笑桌上。
“你的算学功课。你昨天晚上把它忘在我家了。”陈卿月平静说。
沈笑笑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怪不得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呢,原来是落在你家里了。”
娇莺愣了一下,旋即张大了嘴巴,大脑飞速运转。
“他家?”
“你的算学功课?”
娇莺眨了眨眼睛。她看看沈笑笑,再看看陈卿月。
“沈笑笑,你昨晚在他家?”
第16章
这时正巧阿浣自外头进来,她看了一眼陈卿月,疏离道:“陈公子,郝夫子叫你上书房去一趟。”
娇莺的目光仍然在两人间逡巡,沈笑笑生怕她在阿浣面前再问出什么要命的问题,忙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娇莺口中:“好姐姐,别说,别问。”
这事要解释起来也是麻烦。
要想解释清楚,少不了要提及阿浣向陈卿月表白心意之事。娇莺和阿浣虽是好友,但阿浣既未将此事告诉娇莺,那摆明是不愿将此事传出去的意思。人家的事情,沈笑笑如何好说得出来?
“多谢。我这就过去。”陈卿月在三人间扫了一圈,若有所思起身出去了。
“你既这样说,那必然有你的道理的。” 娇莺狐疑的目光又在沈笑笑转了一圈,不再追问下去了。
——
转眼就到八月二十。
风和日暖,宜出行,宜嫁娶。
罗幺娘一大早便和沈笑笑赶往秀水里方家。
方家本就是小富之家,如今和他家大姑娘成亲的又是在本地小有名气的豪家钱家,排场自然极大。虽然远远不到十里红妆的地步,但放在本地也算相当奢侈了。
时辰尚早,方家内已是张灯结彩。各路亲眷,观礼宾客将方家足足有两进大的院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方家大姑娘派了使女接应,罗幺娘和沈笑笑跟随着那使女穿过人海,勉强挤进方家大姑娘的闺房。
按制新郎倌要到下午才来女方家里迎娶新娘。时日尚长,一来婚服繁复穿着行动不便,二来从早上到下午亲迎还有种种流程琐事,应酬接待,怕弄污衣裳。因此方大姑娘只上身试了试,便又换回了日常衣物。
屋里女眷婆子来来往往,罗幺娘知道她待在这无聊,匆匆抓了把喜糖瓜子塞到沈笑笑手里,打发她上后院和孩子们一起玩去。
大人都在前院走动,后院里只有十几个孩子打打闹闹。
沈笑笑不常上秀水里来,后院玩耍的十几个孩子里她只认得两三个。不过这也没什么妨碍,小孩子嘛,一起玩着玩着就认识熟悉了。
几人玩了一会扮家家,有人又提议换捉迷藏玩。沈笑笑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懒洋洋举手投了一票赞成,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浣?”
沈笑笑吐出一块瓜子皮,刚刚喊出声,就在阿浣身侧瞧见一片眼熟的烟青色袖袍。
试问长船里还有谁爱穿这样装模作样的衣衫?
方家和阿浣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阿浣的母亲就姓方,阿浣出现在这里不奇怪,可是陈卿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上碰到的,”阿浣和陈卿月一前一后走过来,阿浣解释道:“陈公子与人相约在秀水里见面,那人有事来不了了,眼下一时半会又叫不到马车,陈公子没有地方去,我就自作主张带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