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犯什么梦魇?”
“这倒不是,你炼制的药丹极好,今日王上特意问我,如此神采奕奕,可是寻了什么上好的丹方?”
丹姝眉头一皱:“那您是如何说的?”
她此刻有些着急,若是自己被召进王宫,便离司徒英和师赢远了几分。
她得时时刻刻呆在她二人身边,才不至于错过开天门的时刻。
不然她与玄霄便会被困在此方世界。
“我说我得了一位还算精通医经的术士,替我医治梦魇,王上一听来了兴趣,想要传你入宫。”
师赢再如何受宠,她终归是盛王的臣子,没有说不的权利。
“不过王上说不能夺人所好,听闻你有两位师兄在此,寻一位奉丹方进宫便好。”
说完她看向丹姝身后,亦有所指:“你便在你这两位师兄里选一个吧——”
李容赶紧接话:“守白,你知道师兄我向来应付不了这些,你去问问荀师兄吧。”
丹姝不置可否:“荀师兄也好,比你稳重些,于丹道也颇通——”
师赢直接拍板定论:“那就选你这位荀师兄吧。”
荀英拎着一坛子好酒来吃鱼脍的时候,丹姝同师赢已经商量好了。
*
几日后,荀英坐在马车上,他怀里放着丹姝交给他的丹方。
对面便是闭目养神的师赢。
荀英心乱得很。
第一次见师赢她便是众星捧月,位高权重的样子,如一柄凛冽的剑扎进他的躯体。
随着猎猎风声而心头剧震。
那是一种被权力折服的仰慕。
“宫侍的教导,你都深谙于心了吗?”师赢开口,眼睛却依旧闭着:“进了宫奉上丹方即可,若是王上对你看重兴许会多留一留你,不用怕。”
“是,”车轮的声响震动着他的耳膜,荀英抬起头,目光从她的面上划过:“多谢华阳侯提点,荀英明白。”
荀英是想留在王宫中的,能做宠臣好过做术士。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才能真的站到师赢身边。
他不是兰玉,不会婉转承宠,他要做师赢正眼相看的人。
师赢不仅是华阳侯,也兼领着太常令一职,掌管宗庙礼仪与历法,但这也不过是明面上,她更多的是替盛王行走于军中。
不过宫门守卫仅仅是看到了属于师赢的腰牌,便迅速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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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庄严肃穆的王宫,浸着冷意。
小黄门迈着步子,将师赢与荀英带到了章台殿,此处近后宫,不算太过庄重的场合。
章台宫基高三层,阶二十七,面阔九间,三重檐庑殿顶,被沉坠的红日勾出一抹血色的边缘。
殿内黑红两色,挂着垂纱。
一个着华服佩高冠的人坐在高台上,荀英低着头,只能看见那人的脚尖和玄色的袍服。
“阿吉,这便是你举荐给孤的方士?”台上的盛王,声音低沉,语气中却透着亲昵。
称呼师赢时,甚至唤的是她乳名。
“是,王上不妨让他近前一观。”师赢递给他一个眼色。
荀英紧紧握着手,走到阶前跪下:“草民荀英,特来为王上献上丹方,此方有调养气血,固本培元之效。”
“哦?”盛王提高了声音:“呈上来给孤瞧瞧,若是果真有此效用,你便留下同医署一同调养我的身子。”
小黄门捧着托盘走到跟前,荀英取出丹姝所给的丹方,然后又将一个木盒放了上去。
小黄门检查了确定无恙便呈给了盛王。
师赢站在阶下:“臣听闻王上近来生了风疾,要多多保重身体,可以此方入药,确实大有裨益。”
盛王看了一眼那丹方,打开了木盒,过了许久才笑了一声:“阿吉,孤还以为你是个不求
长生的人,不曾想你也不曾免俗啊。”
“王上?”师赢心中生疑,抬起头,看到了木盒中东西,心神一震!
随即便狠狠瞪向跪在地上的荀英。
盛王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摆了摆手:“算了,这丹方留下,人带回去吧。”说完便离开了。
“臣,恭送王上。”师赢跪在地上,距离荀英只有一步之遥。
直到离去的脚步声都已经完全听不见,才抬起头来,脸色冷硬。
“还跪着做甚,还不赶紧站起来跟我走!”
荀英这才抬起头,汗已经湿透了衣裳,他喉中一滚。
盛王竟然完全不好此道。
殿外,夕阳垂暮。
荀英跟在师赢后出了内宫,寒风一吹,湿字裹在身上,生出一阵哆嗦。
走到马车跟前,师赢忽然回身将那木盒掷在他脚下——
盒子摔坏锁头,滚出一枚不算圆的丹丸,师赢一眼就看出里面掺杂了金玉丹砂!
“你疯了不成?!”师赢面色沉凝地盯着荀英:“你竟然敢进献掺了丹砂的丹药?!王……若是出了事,你想我陪着你车裂而亡吗!”
“你好大的胆子!”
荀英被当众训斥,脸色僵住,他几乎是有些迟钝地跪在冰凉的石阶上:“这是我尽心炼制的丹药,金玉丹砂的比例都精心调配过,不会——”
“闭嘴!”
‘铮——’一声,师赢抽出侍卫所佩的长剑横在了荀英颈上。
他浑身一抖,锋利的寒气快要刺穿他的皮肉。
“你还敢狡辩!我说过多少次,你只要进献丹方即可,蠢货!愚夫!”
她不信那些方士升仙之道,更见过服丹而亡的人,数不胜数。
她不求长生但也怕死,她手中握的权势太多,想做的事更多,她不想放手——
她不想死,更不想让盛王死!
“愚不可及!”宽袖一挥,剑锋划过!
荀英头上的高冠便滚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师赢却已经走上马车。
“你给我跪着回华阳侯府,三步一叩首!”
“是!”随侍的侍卫领命,看向狼狈不堪的荀英。
此举既是提点,也是做给盛王看。
荀英跪在地上看着马车远去,宫道上的小黄门指指点点地走过。
“荀公子,开始吧,不然宫门就要下钥了。”
荀英跪伏,‘砰——’一声。
磕在地上。
他咬紧了牙,将师赢居高临下的姿态刻在了心里。
残阳凄凄,窥见了邪心。
第74章 自焚
那一日荀英一步一叩首地赔罪。
因为师赢的命令,他身后始终有一队侍卫盯着,亲眼看着他绕王城三圈后,才允他离去,只是回去时也要一步一跪。
寒风四起,那人鬓发凌乱,颤抖着磕在地上——
‘砰’一声。
身后侍卫面目平静,好似看不到他身下的血迹。
王宫外,路上都是黄泥或是石子,荀英咬着牙,脸色白的快要隐匿于夜色中。
“嘶……呼……”
衣衫碎布落在泥中,血水蜿蜒了一路,直到皮肉磨得越来越薄,几乎露出白骨。
回到华阳侯府时,荀英的膝盖已经跪烂了,血肉并泥水糊成一片。
他口中只能呼出嘶嘶的气音,颓然倒在了门前。
第二日,天光大亮,王城百姓才看到了那一条蜿蜒的血路,经过一夜的沉淀,已经变成褐色。
蚊蝇乱飞。
荀英成了王城中人半月的谈资。
丹姝知道此事后心里骇然,荀英敢在王宫向盛王献丹,如今的结果,已经是师赢开恩了……
“你们究竟是何种关系……”她脑中思绪乱成一团麻,不知这方世界该如何发展,才能铸成日后天宫的一幕幕。
是荀英的报复吗?
因为荀英一事,华阳侯府中霎时冷寂下来,李容越发怕师赢,除了去看望荀英,几乎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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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丹姝坐在廊下,看着庭中枯死的那株水栀出神。
今日无雨,只是云层很低,乌云沉重风雨欲来。
师赢已经有一月不曾现身,丹姝始终没接到从燕国来的回信。
出事了。
丹姝知道出事了……
她穿上鞋,捡出那株枯死的水栀,指尖攥紧,掐断了花苞……
不能等了。
她要回燕国!
丹姝几乎是念头一起,便翻出了师赢赠予她的令牌,换上一身不太显眼的衣服,静悄悄地翻出了小院。
回头看时,她的院门前果真又调来几队替换的侍卫。
丹姝缓缓呼出一口气,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摸去李容的院子。
躲在花架后,直到看着提灯的侍女走远,却忽然被人轻悄拍在背上!
“唔唔!”
丹姝瞬时转身,几乎是下了死力气桎住身后的人,那人颈下搏动的血脉顶着她的掌心。
月光下,露出李容的眉眼。
“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丹姝赶紧松开手,压着声音斥道:“我万一将你掐死了,你去哪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