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诸位!”丹姝回过头来,一敲李容的斗笠:“别愣神,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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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泼,王陵外。
拱券下飘摇的火把随着夜风明明灭灭。
丹姝隐匿在山林中,静静听着前方的动静,李容几次欲开口说话却都又咽了回去。
“你有事要说?”丹姝听不下去他断续的叹气,开口问道。
“守白,你若是难过,总要说出来……”他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她们是来救一个活人回去,此刻只有冷冰冰的尸体,怎会不难过呢。
可她此刻冷静得可怕。
“都怪我——”
丹姝听见一丝响动,浓郁黑夜中火光如豆,忽而灭了。
“成了!”丹姝冲出密林,矮着身子迅速接近。
李容则手忙脚乱地跟在她身后。
墓室布局仿照前堂后寝的格局,分为前、中、后三室。
此刻墓室还未曾封闭,棺椁应该存放在前室。
二人走到入口,只觉阴风阵阵,寒意如水。
丹姝吹来火折子,叮嘱道:“你一定要跟紧我!”
李容点头。
砖石缝隙中弥漫着糯米灰浆的味道,身侧墙壁、门框、立柱上刻着复杂而华美的图案,丹姝一边辨认一边确认方向。
直到推开一道厚重的门,便见眼前方正的石室内摆放着一尊棺椁。
丹姝心头一颤,快步上前去。
李容想将人拦下没拦住,他听闻公子婴是自焚而死,必然死状凄惨。
“玄霄,玄霄!”丹姝爬上高台,想要推开棺椁却发现纹丝不动。
声音回荡在诺大的石室中。
李容看向丹姝:“已经钉死了。”
丹姝将火折子扔给李容,翻身爬上棺椁——
“你要干什么?”
‘轰!’
只闻一声巨响,丹姝拔出剑,砍在了棺椁的铜钉上,剑尖一撇几乎擦出刺目的火花。
铜顶松动,丹姝拇指扣在上面,生生启了出来。
足足十八颗铜钉,
被她一一砍断,指尖也已经鲜血淋漓。
“守白,我来,我来,你的手流血了——!”
“轰——”棺盖被推开一个缝隙,一震细微的灰尘散开,露出里面那人的面容。
金饼和玉器环绕在他周身。
玄霄正安静的躺在里面。
丹姝俯身下去,将人抱出来,埋在他团云般的鬓发中:“玄霄,我来了,我来了……”
李容伸出的手有落了下去:“守白,咱们快走吧,我来背他……”
丹姝撩开他额发,静静注视了一瞬,然后便蹲下身将人背起来:“你体力不支,还是我来,我们快离开!”
她怎么能让李容来,那他必然能察觉玄霄真的是一具尸体了。
玄霄被封在棺椁中太久,躯体中的神魂沉沉睡去。
二人原路返回,王陵外的密林中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黑衣人冒雨将令牌并包裹递过去:“速速离燕!”
为首的人看见丹姝竟然真的将公子婴的尸首劫了出来,愣了一瞬。
尸体也要吗……
“丹姑娘拿着主人的令牌,一路上都会有人接应,食水都不用担心。”言外之意便是,这一路上都会有人监视,直到你回了华阳府。
丹姝抱着人上了马车:“多谢。”
李容接过缰绳:“驾!”
马车外风雨飘摇,丹姝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丹姝解开他的腰封,将因为雨水沉坠的华服扒下来。
王陵护卫发现陵墓被盗定会派人搜查,这身衣裳就是活靶子。
直到只剩雪白的里衣,丹姝顺着他经脉走势,指下三分劲力击出,一道迅速气游走周身。
玄霄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如风一般轻。
丹姝趴在他心口,捂了捂玄霄冰凉的手:“快醒来,好不好……”
“守白,咱们已经顺利出城了!”李容掀开车帘就见丹姝趴在那人身上,顿时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我,”
丹姝回头:“怎么了。”
李容眼睛忽然瞪大,指着马车深处哆嗦:“啊啊啊啊啊鬼啊——!”
玄霄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幽幽地看着他。
第76章 吾心安处
李容拽起丹姝就要跳下车——
丹姝一个趔趄,把住了车门:“等等等——”
玄霄扶着车窗,幽幽看向车边那两人,雷光落下,轰隆一声,映亮了他额头的新伤和脸侧的伤痕:“他是谁?”
“你是为了他才不来找我的吗?”
玄霄眸中都是浓郁的怨气,利箭一般射向李容。
这带着恨意的目光,差点让李容摔下马车:“守,守白……他,他……”
“他,他活了…他睁眼了!!”
“玄霄!”丹姝此刻才将心放下,挣脱开李容向他爬过去:“你醒了!你方才吓坏我了知不知道”
李容见丹姝竟然还想靠过去,浑身炸毛一般:“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敢过去啊,快快快,我们快下车!”
“晦明你低声些!”
丹姝对上玄霄的目光,被他幽深的哀怨一震。
“为什么……”
“他不是鬼,这里没有鬼。”丹姝倾身挡住了李容的目光,伸出手想要摸摸他额角的伤口,却被玄霄下意识躲过。
他捂着自己右脸,向角落里躲去,用掉落的衣裳将自己藏起来:“你,你别看我……”
“天爷呀,这个鬼还会说话!”李容此刻吓得腿都在打哆嗦,若不是忧心着丹姝,怕是此刻已经连滚带爬地跳下马车。
“哪里有鬼,你闭嘴!”丹姝一个眼刀横过去,李容便如掐住脖子的鸡,一声不敢坑。
车帘被风吹起,露出马车外飘摇的雨,阵阵寒气透进来,打湿了二人的衣裳。
玄霄将自己缩起来,他怕自己如今这副伤痕累累的样子吓到她了……
心底却有一个洞不断往外溢出怨气,离开时明明告诉他。
不是说好三日吗……
可他等了一日又一日,看了不知多少次太阳东升西落,丹姝都没有回来,他想逃出王宫,可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越来越不听使唤。
时间被无限拉长,如刀锋一般割在他身上。
他不是神力通天的星君了,他被困在这个已经死去的躯壳里。
玄霄尽力搬动自己的腿,想要爬上宫墙又被人发现捉回来,只能不断将自己装成疯子来躲避医官和宫人的试探。
直到燕王大发雷霆,他才割开自己的脸,阖宫的人才相信他是真的疯了。
他是不是割得太厉害了?
自那以后,他便将兰台殿的镜子都收起来了,再没看见过这张残破的脸。
尸体没有自愈的能力,想必很是骇人吧……
陷入沉睡前,他希冀着丹姝听到这个消息能赶回来,可她真的赶回来时,身边却跟着一个形容美好的青年,面容秀逸,那样鲜活。
玄霄心口钝痛,眼睛却流不出泪来。
她总是如此,心这样漂泊,她爱许春休的少年情意,也为赤鸢的俏丽侧目,此刻又与这个男子同沐风雨,为何那颗心总是若有若无的牵挂许多人……
“别看我……”玄霄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
一双手掀开遮盖的衣衫,一隙冷光洒进来,玄霄一怔,是丹姝抱住了他。
被那温热的体温一烫,玄霄松开紧咬的唇:“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丹姝心口一紧,顺着他冰凉的身体将人拢在自己怀里:“是我无端失约,是我来晚了,你打我好不好,你打我吧……”
他想要挣开却被她握住双手,温热的肌肤贴在他颊侧,他好像终于活过来了。
玄霄靠在她怀里,像无枝可依的水栀找到了凭依:“我讨厌你!我等了你很久,三日后我以为你会来,但是你没来,十日后我以为你会来结果你还是没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单薄的身形快要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中,声音里已经带上泣音,却因为这具身体早已死去多时,空茫茫的眸子里聚不起泪意。
丹姝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揪紧,只能一下下安抚。
玄霄低声一句句地控诉,冰凉的齿咬在她颈间,比雨丝还要凉。
“我再不离开你身边了……”她一迭声地哄着,直到那人完全放松下来,手掌缓缓抚过他有些冰冷的发。
指尖摸到那道长长的疤痕时,怀里的人浑身一抖,细细颤抖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碰这里……”丹姝将人压在怀里,想要引走他的注意力:“这是我师兄,不是什么人。”
丹姝看向李容,微微露出玄霄半张脸:“师兄你别怕,他没有死,只是吞下了我给的假死药而已。”
“真的?”李容保持着与玄霄的距离,两人各自占据一个一个小角落:“假死药,这世上还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