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这就去办。”缧狟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昏暗的屋子重归沉寂。
防风令昙如何不他想说什么,有人想出去,想离开荒渊,只是没人敢正大光明地提。
可她压不住族人一日胜过一日的恐惧。
就像初春的冰河,平静冰面下早已波涛汹涌,只等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身后的传来细微动静,她转身看去,是防风岄醒了。
“阿岄!”
“母亲……”
“娘在呢,娘在呢。”防风令昙眼睛发酸,伸手掖了掖他的被角,等着他问些什么。
可防风岄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将话咽了下去。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娘,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你瘦了好多…他”勉强扯出个笑来。
防风令昙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是吗,娘担心你才瘦了这许多……”
“我听到他方才的话了,没了水族里如今,”防风岄刚说两句就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不说了不说了!快躺下!”
防风岄挣扎着想要起身,手指指向角落的木匣子:“娘,你……你去把它打开。”
“你先躺下,听话!”防风令昙将他按回床榻上,才走过去将木匣子拿到床边:“是不是这个?这上面还锁着,钥匙在哪?”
“钥匙……那日丢了。”防风岄声音沙哑:“没有钥匙了,把,把它摔开!”
“好好你别着急,我替你开——”防风令昙攥住锁头往外一扯,温润的灵光瞬间填满昏暗的屋子。
一枚玉简静静躺在匣子底部。
“这是……”防风令昙拿起玉简,惊诧地看向防风岄:“你从哪儿得来的?!”
防风岄面色苍白,缓缓道:“我们踏入荒渊那日…灵光神尊趁所有人不注意……把它塞到了我怀里,她,她说咳咳……若来日遇到万分危急的时刻,便传信于她。”
防风令昙握着玉简,心潮翻涌。
“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至少还有退路。”防风岄喘了口气。
防风令昙愣了一下,将玉简珍重地揣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你躺着别动,我去让巫医将药熬来给你。”
防风岄像儿时那样在母亲的轻拍中渐渐放松。
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防风令昙才起身向门外走去。
屋门关上,防风岄才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摩挲着脖颈上挂的兽牙,无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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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笼盖四野。
缧狟正在分发从地窖里取出来的果子,冷不丁看见一抹极淡的流光划过,他正纳闷:“族长?”
正在排队领果子的人见到防风令昙也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便又如行尸走肉般转回头。
此刻什么也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她便也不言语地从缧狟手里接过挨个分发。
“族里的水越来越少了,族长想想办法吧,难道要继续这样下去?”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
防风令昙深吸一口气:“我会带着人重新去引水——”
“那还要等多久?”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人群里的声音打断:“如今我们连人喝的水都不够了,为什么还要把水拿去浇神树,若是人死了,留着神树又有什么用?”
“是啊,把水分给族人吧!”
“我们都快渴死了…”
防风令昙因为这一阵阵的头痛欲裂,如果不继续浇水,神树会反过来汲取这片土地的生机……
眼前的生死与未来的繁衍该如何取舍?
她看着人群中一张张群情激愤的脸,哑口无言。
“好了,都别为难族长了!”防风汜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最后。
“老师。”
自那日防风遥死后,这是防风令昙第一
次看到他。
防风汜像是一下子老了一百多岁,身形佝偻,枯槁得没了生机,眼皮耷拉着。
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最后才将目光落到她脸上。
“逼迫她又有什么用,困在这里早晚都是个死。”防风汜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被人扶着离开了。
族人们不明所以:“大祭司什么意思……”
“是要让我们离开吗?”
“嘘…族长还在呢……”
族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安静下来,领了果子默默散了。
防风令昙手指死死攥紧了桌沿。
缧狟走上前来:“大祭司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难道……”
“老师这是在逼我,若还解决不了温饱,下一步他就要煽动族人反抗我了。”
缧狟皱紧了眉头,有些不安:“大祭司在族中威望很高,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便是知道您拿他没有办法。”
“阿遥死了,老师如今已无牵挂,”防风令昙只在他眼中看到一片死气:“他在怪所有人……”
怪族人拦他,更怪她让防风遥离开领地。
“如今防风氏已是风雨飘摇,经不起族内生乱了。”缧狟沉声道。
防风令昙狠下心:“你派些人将老师关进地牢,在我解决水源问题之前,不许他跟族人再有接触。”
“是,我现在就去。”
“等等,”防风令昙叫住转身要走的缧狟:“还有,别伤了老师,他年纪大了……”
缧狟有些不赞同,但还是点了点头:“我会看着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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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令昙等了几日,直到九婴离开领地的外围,便带着挑好的人向着领地边缘而去。
她要去将水源重新引回来。
因为那枚玉简,她心里升起一丝希冀,只要再撑些日子就好了。
领地沟壑外。
防风令昙伏低身子,握紧长刀低喝一声:“杀!”
黑暗中的防风氏族人喊着冲杀上去,宛若一道起伏的山峦。
徘徊的妖兽猝不及防被冲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下头颅。
风里传来嘶吼与血肉被切开的钝声。
防风令昙将堆叠的妖兽尸体踹进坑里,紧盯着远处的日月山。
幸好,九婴没有反应。
“快,趁着那东西没醒——”
她带着人片刻不敢耽误,沿着从前的河道一路走,只是才走了一半路程,身后队伍忽然出现骚动。
黑暗中,火把的光点由远及近。
不知追了多久,那人惊慌失措,话都说不完整:“…树……神树……”
“不是让你守着领地嘛,你追上来做什么?”
“族里…族里神树吃人了!”
防风令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叫吃人了?树怎么会吃人!”
“我说的是真的!”那人见她不信,信誓旦旦道:“您走了以后,族里有人饿得不行,便想偷树上的果子,结果那树打了狂现在人还在树上掉着!”
“怎么可能,可能可能……”
防风令昙抓了把头发,脑子像是被劈裂开:“明明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族长您快回去看看吧!”那人不断催促着。
跟出来的人也顿时慌乱起来:“族长,咱们还去引水吗?”
防风令昙看着远处的山峦,权衡之下决定放弃:“回去!”
外出的人去而复返时,树下的血水已经干结成乌黑色。
防风令昙远远就看见了盘结藤蔓中的人形,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也随之崩断。
族人没说错,那些人就捆在树干上被藤蔓穿透了手足。
身体干瘪了大半早已没了气息,流出的血液被神树尽数吸食。
透出诡异的饱足。
缧狟张了张嘴:“族长,神树……在喝他们的血……”
一名驻守领地的族人匆匆跑到防风令昙身前:“族长我们扯不断藤蔓,大家都不敢靠近,怎么办啊?!”
缧狟见防风令昙平静得反常,替她开口:“去拿砍刀砍,但别伤了神树——”
“普通刀斧没用,用火把烧断它。”防风令昙突然开口。
“是,是!”
数十个火桶被抬到中央领地上,一个个火把投掷过去,烧断了神树的大半藤蔓。
见藤蔓被烧得焦黑,终于有胆大的族人抄起柴刀冲上去,将其砍得粉碎:“妖物!”
那些被吸干血的人掉在地上,只剩薄薄一层皮肉贴在骨头上。
火桶翻倒,摔出大片火星子映亮了天。
见族人愈发癫狂,缧狟脑中一阵嗡鸣,转身时却发现防风令昙早已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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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屋子里,她扔了手中的刀,颓然坐在地上。
只觉山穷水尽。
神树当众吸食族人的鲜血来反哺自身,这个秘密瞒不住了。
如今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族人也不会再信任她……
防风令昙缩在角落,目光怔忡:或许,她本就不该当这个族长。
屋外的火光已经愈加强烈,随着而来的还有哭嚎叫骂,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要把供奉了几千年的神树推倒砍断,然后便是一呼百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