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两者皆不是,”丹姝神神叨叨地摇头:“守白不修外丹,而是修内丹,以人为丹炉,炼精化气。”
“呵——!”荀英看向李容,面色冷硬:“这就是你说的有几分真才实学,哪里来的歪门邪道?”
“师兄,想必推崇服食丹砂来阴阳轮转,还老还童,但守白胆小不敢服食黄白之物,转而修炼自身,炼精化气,弥补阴阳平衡,再辅以药丹修行体魄,何来邪门歪道一说?”
“世间唯有金玉永固,你以身为炉说得好听,贪生怕死之辈,我景灵宫不收!”
闻言李容也带上了一两份怒色:“荀师兄!”
“世间丹方众多,你怎么就能说我的丹方就是假的?世人生邪生寒莫不是寻药草煎服,既然能治伤患,何妨不能治生死?”丹姝寸步不让,笃定地看向荀英:“我自蜀地而来,领略过许多药方,新奇者有,胡言者也有,我若一一验过,何妨寻不到续命方,如今列国相争,方仙道又何必固守一途?”
“众说纷纭,你能做到存真去伪,即便只得其一二,也能造化于后世子孙,善莫大焉。”
“师父?”荀英见老者也认可地点了点头,不免郁结。
“师父。”李容悄悄碰了碰丹姝:“这位是景灵宫主人,青溪公。”
缓步而来的青溪公一句话,结束了丹姝与荀英的争执。
“你叫守白?既然被晦明领进景灵宫了,那从此刻开始你也算做我景灵宫之人,此后便不可再对师兄口出妄言。”
丹姝扫了一眼荀英。
他虽然仍是有些不服气,却也对着丹姝点了点头。
她跟着一笑:“是,守白记住了。”
荀英抬臂扶助青溪公:“师父认了你,你我如今同为景灵宫的人,此后便以师兄师妹相称。”
青溪公点了点头:“既然是晦明领来的,那便将师妹交给
你了,从蜀地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由晦明带你去安歇吧,顺便换身体面的装束,莫要丢了景灵宫的脸面。”
“谢师父。”
合上门,丝竹之声远去。
丹姝跟着李容走向后院,颇为亲昵地撞撞他肩膀:“你师父将你赶出来,可是要同你师兄说些你听不得的事?”
“如今也是你师父了,”李容无奈地向旁边一躲:“师父方才才教过你不可妄言,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在背后说人闲话。”
“年纪轻轻不可如此猖狂。”
“我年纪轻?师兄不妨说说你的年纪,说不定我还比你再大上几岁。”丹姝幽幽一笑,眼中眸光流转。
站在月色下,粗布麻衣竟也有几分落拓洒脱。
“我今年二十有二,你不会比我还要大吧,你,我瞧你年纪很轻……”
丹姝在他面前伸出三个指头:“我已有三十岁,若非进景灵宫有个先后次序,不然晦明师兄得称呼我一声师姐了。”
她如今已是几千岁的老神仙,说出来吓死你。
李容闻言一怔,也不曾搭理她的调笑之语,反而细细端详丹姝面容。
半晌,竟躬身一拜:“还望师妹教我——”
“哎,你这是做甚?”丹姝被他突然的举动被吓了一跳,伸出手拖住他双臂:“何须如此,师兄若真想学,有什么不能教的,以身为炉强健体魄,炼精化气罢了。”
“师妹方才与荀师兄言语交锋时,就该说明你真实的年岁,你荀师兄怕是真能信你几分!”
李容脸上生出几分向往:“我观师妹神盈气清,身姿轻盈,以为刚过及笄之年,不曾想竟然比我大许多……”
简直驻颜有术!
丹姝有些纳闷,她知道俪姑姑的身体确实体态矫健,若说及笄之年的面貌,有些太过了吧?
何至于此。
此刻真想借一面铜镜看一看,难不成因自己神魂温养,反哺到了身体?
那能不能借这个法子,替玄霄养魂呢?
丹姝正想着李容已经将她领到了后院。
穿过一道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一侧是一方小院。
墙下栽着十几株虞美人并修竹,面南便是三间小屋。
窗下挂着一个雕花笼,笼内一只绿鹦鹉,瞧见李容回来了,便开始叽叽喳喳:“公子,公子回来了。”
“师妹,中间那间还空着,也宽大,你先住着——”
说完他便推开屋门,入目一张红漆榻,铺着软垫,并一扇三面屏风。
“师妹先凑合着,虽然算不上多舒适,但也是窗明几净。”
丹姝将自己的包裹扔上那张榻:“还要多舒适,有床睡有酒喝,好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师妹好生潇洒,难不成此前是个游侠?”李容眼睛一亮。
丹姝已经闭目躺在软垫上,神思已经不知飘到何方。
不知玄霄此刻已经回到兰台殿吗?是不是也同她一般躺在寝榻上……
他如今已经是个凡人,需不需要睡觉?
可他身体已经死了,应当会睁着眼到天明吧……
丹姝下意识的弹了弹尾指,心通毫无反应。
果然。
一臂盖在眉眼处,丹姝长长叹出一口气,她要离开这方世界,要带玄霄离开!
李容见丹姝没有反应,以为她是累极昏睡过去,便准备离去。
不曾想丹姝一个猛子从床榻上坐起来:“师兄要去哪儿?”
李容捂着心口吓了一跳:“师妹,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丹姝半坐起身招了招手,拍了拍小榻另一侧,顺便挪了一张小几过来:“不急不急,晦明过来坐。”
自从知道丹姝比他还要大几年,李容便有些拘谨,好似被人压了一头,略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了丹姝的对面:“守白有话要对我说?”
丹姝一道响指,颇为自然地唤来了屋外的小童:“可否劳烦你替我二人再取些酒水来?”
小童连连点头,头上的发髻包包跟着一摇一摆:“二位稍待,我这便去取。”
丹姝转过脸:“晦明躲什么?难不成我是什么食人的野兽吗?”
李容无奈一笑:“守白有话想问我?”师妹他是喊不出口了。
“师兄不肯叫我师妹,为何倒肯叫荀英一句师兄呢,我瞧着他比你年纪小些吧?”丹姝不知道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荀英身上。
“荀师兄自小便跟在师父身边,我们这些人入门时,荀师兄已经在师父身边十几年,自然不同。”
“这样说来荀师兄,自幼便接触了方仙道?”丹姝愈发好奇,她所知司徒英是以将星身份升仙,且人间还为他立了祠。
难道他此后会摒弃丹道,半路出家做了一位将军?
且他已经弱冠之年瞧着仍是醉心此道,那要何年何月才能飞升?
李容接着道:“且荀师兄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师父里里外外都将他带在身边?”
“那荀师兄没想过要做什么别的?比如研习研习兵书,做做将军什么的?”丹姝撑在桌上向前一靠,问道。
“这怎么可能,荀师兄最不耐烦那些武夫?”李容压低了声音:“守白为何这样说,难不成你还能相面?看出荀师兄此后有此一道?”
丹姝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如今列国纷争,做个将军倒是要比做个方士更能得王上器重……”
“这倒是,如今列国伐交频频,氏族中真正醉心此道的还是少数,不过这术士还有一脉如今正风光。”
“什么?”
“八卦相数!”
丹姝脑中有根弦一绷——
她正要在细问,小童捧着一个漆盘走了进来。
李容打了个哈欠,不顾丹姝的阻拦,摆摆手离开:“守白若是还要问,等明日吧,今日天色实在太晚,你晦明兄我熬不住了。”
见小童将酒盏依次摆好,他忍不住叮嘱:“这酒虽香还是不要多饮,守白舟车劳顿早早歇息吧。”
“哎——”丹姝还想拦,人已经走了出去,到了隔壁房间将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
翌日。
李容美梦正酣,却听见窗外飒飒风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批上外裳,踩着鞋子打开了屋门。
庭院深深处。
随风抖落杨花,一道矫健身形手握竹枝,挥出破空之声。
丹姝一招一式不算规整,却透着游刃有余的洒脱锋芒,如一柄刀弓,隐含铮鸣。
“守白?”李荣披着衣,愣愣地看向院里的人,丹姝听见声响,竹枝一停,恰指向他眉心——
锋锐的枝头如寒芒出鞘,在风中微颤,像是拨动了琴弦。
‘啪啪——’
“师妹,好俊的功夫!”荀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前,正倚着院墙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丹姝停手便为她鼓掌较好。
“荀师兄早——”丹姝没有道谢,而是将手中的竹枝扔向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