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未曾扎中要害,反倒只是划破了冯承礼的手腕,血珠前仆后继涌了出来,嘀嗒落在地上。
他惊骇难忍:“你……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女。”
倚寒笑的痴冷:“你嫉妒我父亲, 现在又视我为障碍, 你害怕, 你怕你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再度失去, 二叔,多谢你另眼相看啊。”
冯承礼仿佛被戳中了痛处, 气的脸色涨红:“你住口, 你敢行凶刺杀血缘长辈,来人。”
倚寒还想举刀刺他, 却被他一脚踹上了肩头, 摔在了地上。
杨嬷嬷察觉了屋内的动静,慌忙进了屋, 入目便是刺目的殷红, 再见二人又是剑拔弩张的模样, 顿时大惊失色。
慌乱间不知谁喊了一句:“凌霄侯,凌霄侯来了。”
冯承礼一愣,厉声告状:“侯爷, 望侯爷为草民做主。”
倚寒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脸色苍白如纸。
沉稳急促的脚步声落在她耳边,忽而,宽大鹤氅兜头而下,倚寒被蒙了个实在,冯承礼心头暗道不对:“侯爷……”
宁宗彦平静且阴冷的视线令人心头紧绷。
“今日之事权当做没发生,冯大夫,你侄女因丧夫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冯大夫应当不会与她计较。”
他身边虽只带了零星护卫,却依稀可辨步伐矫健,眉宇带着肃杀之气,大抵全都是他在玉麟军的心腹随从。
民不与官斗,再大的委屈冯承礼也只得咬牙咽下。
她如今是攀上公爵府,仗着有人撑腰便敢胡作非为了,但冯承礼睚眦必报,断然不会就此放过她。
“是。”他敛下郁气,神色如常。
宁宗彦把人打横抱起,转身离开了,杨嬷嬷瞧着心头惊涛骇浪,千言万语聚于胸口,触及他那罗刹般的神情,欲言又止。
他把人似麻袋一般扔进了宽敞的马车中,车门紧闭,砚华沉默不语,一味驾车前进。
鹤氅掀开,露出她发丝凌乱却仍旧丽色惊人的脸颊,只不过那灵气汇聚的眼眸如今垂下,充斥着无力与悲恸。
宁宗彦拂袖而坐,鹤骨松姿携带丝丝寒意,他冷笑:“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倚寒不语,只是垂头发愣,但依稀可见颤动的睫毛。
“阿寒,你好大的能耐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嗯?告诉我。”宁宗彦忽而身躯转向他,竭力压抑着怒气,声音柔冷,徐徐引导。
他亲昵的唤着她阿寒,悄无声息间二人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变化。
“与你无关。”她只是低声拒绝。
宁宗彦眸光冷郁,他不喜欢她这么说。
他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从她眸中瞧见了一闪而过的异样之色。
“与谁无关?”
倚寒似是忍受不了二人这般古怪亲密的举动,终于起了波澜,甩开了他的手,她尖尖的下颌很明显地印着两个鲜红的指印。
幽静昏暗的马车内只她一株雪白身影,宛如枝头绽放的玉兰,清减雪丽,偏偏又眼眶通红,脆弱的让人一折就断。
她怕宁宗彦又动手动脚,终于愿意好好说话了:“事实就是兄长看到的那样,我在报仇。”
报仇?宁宗彦冷剜她,确信不是在逼迫他妥协?即便是想叫他妥协也不必要如此玉石俱焚。
“值得吗?”他凤眸寒意浮动,紧紧锁着她。
她闻言眼眶倏然涌上通红,神情不可置信,喉头哽咽:“值得,当然值得。”
“是了,你当然不会懂,你根本不懂爱。”她愤然别头,不愿理会。
她神情沉默,泪珠顺着脸颊奔涌而下,砸在了她的衣裙上,晕开一朵朵水花,看起来楚楚可怜,脆弱至极。
宁宗彦凝蹙的眉眼微微一怔,不懂……爱?
她……爱自己?
马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驾车的砚华听到了方才那一番泣血的哀诉,沉沉叹了一口气。
马车仍旧平稳的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天色已然漆黑,行人四散,潮湿的街道还带着淡淡的雨意,古巷幽沉,只余马车滚过的声音。
浓墨般的幽深似乎笼罩了宁宗彦的身躯,他的眸子看似一片沉寂,实则早已汹涌澎湃。
倚寒靠在车壁上,撕裂的伤口还在淌血,长睫坠着泪珠,视线朦胧,烟黛般的眉宇轻蹙。
半响,他沉沉叹息:“我早已应你。”
倚寒闻言茫然,不解其意。
忽而他手掌抚上她侧颜,在她悚然的目光中擦干了濡湿的脸颊:“别哭了。”
倚寒躲开,自己擦干了泪水,行动间还颇有些仓惶。
马车停在府门前,倚寒想自己下去,却被他拿鹤氅再度蒙头,矮身扛了起来。
妇人被迫趴在他的肩头,发梢下垂,倚寒惊惧的挣扎:“你放我下来,会被人瞧见。”
宁宗彦声音柔寒:“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被人瞧见?阿寒若是再动,我便把你扔下荷花池。”
妇人闻言便未曾再动。
倚寒视线内是他鹤灰的衣袍,她忍不住瓮声瓮气的提醒:“别叫我阿寒。”
什么阿寒不阿寒的,她是他弟妹。
杨嬷嬷心惊胆战的看着二人。
宁宗彦一路走回沧岭居,被不少下人侧目,但下一瞬就得到了玉麟军随从警告的眼刀。
他推开寝居的门,把人放下。
倚寒摘掉鹤氅,环顾四周:“你怎么把我带道这儿来了,我要回去。”
他讥诮提醒:“你忘了,裴夫人叫你今晚过来。”
倚寒目光微凝,这才想到还有这回事,她这回去冯府已然没打算回来,兴许是进牢狱,兴许是被冯承礼……
不论她下场如何,裴氏也没办法拿崔叔再挟持她,崔叔没了效用自然会放掉。
眼下她又回到了这儿,既无力又窝火。
她叹了口气,踉跄着倚靠在素日窝着的软榻,一副将行就木的模样。
素白的衣裙拖曳在软榻边缘,与月辉交织,映照出熠熠冷光。
宁宗彦稳坐太师椅后,垂眸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桌上的文书平摊,他却没什么心思翻看。
原本今夜应该是一个圆满的月夜。
二人的关系会坐实,事情重新进入另一个轨迹。
可他现在心头泛冷,寒意沉浮,没有任何旖旎心思。
她在诉说爱意。
他应该相信吗?
不,他不能相信,她惯来如此。
宁宗彦眸中戾气四溢,随随便便就说喜爱,满口谎言,心机深沉。
她的喜爱本就廉价,毕竟她时常对旁人移情别恋,果然,她过了三年还是如此。
被欺骗的怨愤再度涌来。
一瞬间,他的脑中竟浮现出她三年前明月生辉般的笑意。
“我听他们叫你侯爷,你是哪位侯爷啊。”
“唉,别走别走,你叫什么啊。”
“还有长的这么年轻好看的侯爷?”
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提着裙摆毫无端淑之态,大大咧咧的又跑又跳,聒噪的像只鸟雀,令人无比厌烦。
偏偏那明艳的脸庞上嵌着似西北垂野之上熠熠生辉的眸子,神情生动夸张,嗔怒噘嘴
还有她与那些过来看病的公子哥儿嬉笑打闹的模样,一包糖谁都可以给,给了李公子又给了苏公子,剩下没人吃的再编上几句谎话送给他。
又或者早上还笑嘻嘻的说只给他一个人送生辰贺礼,下午就又凑过去问别的公子生辰何许时候。
她就像是一颗漂浮的浮萍,可以在任何地方落脚,以前是,现在也是。
三年未见,嫁了人,但是勾三搭四的脾性倒是一点都没变。
倚寒呆呆地坐着,眼神望着窗外冷月清辉,而后便问低沉的声音响起:“过来。、
倚寒转头,视线迟疑,身躯未动。
“怎么了?”她声音艰涩。
“过来。”他再度不容置疑道。
倚寒顿了顿,下了软榻,小心翼翼朝着他走了过去:“何事?”
他大掌忽而抬起,落在了她腰肢上,炙热的温度烫得她一阵战栗,她抖了抖,往旁边一闪:“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说爱他吗?总得证明才是。他确实是莽撞了些,不过事出从急。
他半是胁迫半是平静:“你今日做出那样的事,可知道冯氏再也回不去了。”
倚寒颤了颤:“我知道。”
“你祖父对你很失望。”
“我可以帮你杀掉冯承礼。”他声音带着若隐若现的引诱。
倚寒瞪圆了眼:“你……”
“有条件。”
“证明你的诚意。”
不是说爱么,证明就是了。
倚寒杏眸中浮现不可置信,复杂中隐隐有抗拒,她当真觉得还不如叫她出家做姑子。
可是她出不了家,也做不了姑子。
她还想报仇。
他神色似冷雪,眸光清透寒戾,鹤灰色的锦袍宛如银辉流动,修长的指骨轻轻搭在膝上,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