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眸中也寂,半是寥落:“只余不足一年的时日……萧儿是怕……再无多余时日……能与师父,此般相守。”声轻也静。
女子眉目已蹙,语声微含斥意:“纵我时日无多,你我又怎可弃她们于顾?”
眸中转而温旭,云萧柔声道:“嗯……师父说得是。那便先探查寻获师姐与璎璃,那之后,我们再走。”
女子静声,少许后,与他颔了首。
怀抱女子已久,少年人于此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若照师父方才所言……你我再与他们随行两日,萧儿岂非要与师父姐弟相称?”
端木轻舒了一气,低声回道:“蒙其搭救,理应感念。除此之外,于九州公子、阿吉姑娘面前,你我亦当礼之敬之。”
云萧闻言,眼神便有些不自然地飘开了些,低低应声:“嗯。”
雪娃儿便于此“咯咯咯”地叫唤出声。
一袭黑红长衣的少年便咳:“师父,其实,萧儿方才过来……”
马车外忽闻羌语呼嚷,嘈杂惊声。
端木听得,一愣:“如木不动……萧儿你,来时点了阿吉姑娘的穴?”
云萧:其实不止,还有师父口中那位九州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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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蛉水沿岸向北百里处。
木比塔蹲下身来用手量了量地上的马车车辙印迹。
“水中既寻不到人,也捞不到尸,那便只能是上岸了。”木比塔甩手挥去了掌中沾上的干泥:“两日前青蛉一带下过大雨,这车辙却未蓄水,想来是雨后才打这儿行过。”
玛西和日麦牟西、及一众手握弓-弩的羌卒从后看着他。
“这一条山间过道正沿着青蛉水向北延伸,如果清云宗主和她的弟子上了岸,两个都应该重伤着,跑不远。”想到这两日苦苦搜寻,均找不到两人踪迹,木比塔舔了舔牙,眸光既狞又亮:“除非他们坐上了马车,一路未停。”
第311章 谁与述相思
马车内。
白衣女子面向布衣青年及麻裙少女所在,欠身为礼:“阿弟鲁莽,于九州公子、阿吉姑娘面前失礼了。”
坐在马车车椽上的少女回头来忙摇头,下瞬觑到白衣女子身旁跪坐的黑衣少年,又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地转回了头,喏喏地咬着下唇不出声。
九州旭的语声仍旧温朗,于马车内、女子与少年面前,和声道:“无妨,姑娘的阿弟也只因太过于忧心自己阿姊……”看向少年人,便问:“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端然跪坐于榻褥上、一身白衣无尘的女子略略垂落眼帘,下瞬便道:“我与阿弟姓陆,吾名陆孑仙,阿弟名陆萧。”
云萧闻言,面色未动,只于心下轻怔。
孑仙……
下时忆起自己当年随小师姐擅闯慕天阁,见到阁中所挂历界清云鉴传人的画像,其中师父的画像下所提本名便是“端木孑仙”,是师祖为其改名前、师父的本名。
虽为本名,但少有人知,故师父在此道出,并无不妥……但因何是姓陆?
“孑仙……”九州旭听得,禁不住喃了一声。
云萧听得眉间立时一拧,极不客气地向面前青年睇目而来。
“此名未免过于孤孑离世了……”九州旭言罢,才察觉到自己竟口唤了面前女子的闺名,且还无意识地舍了姓……脸上不禁一赧,干咳数声直低头道:“陆姑娘见谅,九州旭孟浪了……”
“无碍。”女子神色仍旧从容,宁淡有礼:“虽已隐遁于野,但仍为半个江湖中人,九州公子不必过于介怀。”
九州旭脸上赧意立轻,忍不住抬头来看面前女子,只觉其神色始终从容静淡,沉静幽远,便似世间从来无人、无事、无言能扰其心境,乱其心绪。
不觉也静。
又忍不住多看面前女子一眼。
云萧瞥见,睇目在青年脸上的眸光便更凉了几分。
“心中实有一疑问,自闻九州公子名讳时,便欲请教。”白衣女子静声一许,忽而道:“九州公子之名,取自羌族、还是汉族?”
问罢,又道:“此姓不易见……若涉及九州公子之私,不便言出,孑仙便不多问了。”
九州旭听罢扬了扬手,和煦道:“并无什么不便言出……我这名取自汉族。我父原为夏朝一名偏将,雍凉之战时流落羌地,被一羌族少女所救,后来娶其为妻,留在了西羌。便是我和阿吉之母。”
端木若华听得,一震。脑海中恍惚划过一言,少时曾闻。
——“当年随为师一同流落到羌地的,还有皇帝派来护卫为师安危的一名偏将。名九州御。”
女子面前,布衣青年续道:“再后来,我父听闻大夏朝允羌族内迁,便带母亲与我们举家迁至了毗邻羌地的凉州。”
回神来,白衣之人默然。
后轻言:“九州公子与我等,本是有缘。”
九州旭听得一怔。
……有缘么?
眸中不由染上温意,只觉女子轻言此一句时,眉间倥偬人世浮沉尽忘,幽如山间雪,静如离世尘……唯所诉之语,如雾撩人。
眸微垂,布衣青年再道:“是故我和阿吉原栖凉州以西,因闻宁州刺史待羌民、汉民一视同仁,羌民在宁亦能安居,才领村人从凉州迁来了这宁州……只是后来宁州刺史一换再换,局势彻底动荡起来,羌人难安……故才听从木比塔提议再迁往益州越嶲郡。”
白衣女子与黑衣少年忽而皆一震。
九州旭回过神来便解释道:“我所言木比塔,便是此前曾言,身在羌营中的那位好友……待迁入越嶲郡,只要越嶲郡尚在羌骑手中,他便承诺会庇护我等。”
白衣之人微敛色,未多言。云萧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提及木比塔——
九州旭下时忆起了更多、其曾在自己与阿吉面前形容过的那位大夏清云鉴传人。
居归云谷,乃为神医,目盳,白衣,身边众弟子中有一倾城绝世、出生于美人世家的幺徒男弟子……
九州旭下时抬头来再看面前的两人。难道?
觑及黑衣少年右半边脸上,虽密布红疹,但左半边脸,仍可窥见面莹如玉、容貌极佳……
若此为有意为之——
九州旭迟疑一瞬,问:“此前陆姑娘曾言……只因陆萧小兄弟体质有异,脸上红疹才时常发作……不知可有请过名医诊治?”
云萧听得微愣,低头垂首的同时,伸手不经意般轻抚过脸。
……这是?
“久居山野,难得下山,兼之除却红疹,本身并无大恙,便未请过。”
云萧听得端木所答,立时明白过来,配合地点头以应。
“这样……”九州旭又想到少年人此前愈合过于快速的伤势,便问:“难道陆萧小兄弟伤势愈合过快、日寒夜暖,也是因体质有异?”眸光闪了闪,布衣青年问:“亦或两位自身便谙医术?有奇药为助?”
静一时。白衣女子平声答:“并不谙,故幸得九州公子相救,悉心为我二人诊治。”
“不谙……”布衣青年喃声重复了一句,便道:“陆姑娘客气了,九州旭虽医术浅薄,但必尽全力为陆姑娘和陆小兄弟医治身上伤势。”
女子恭声为礼:“如此,有劳九州公子了。”一旁黑衣少年亦跟随低头致意。
九州旭随后告辞,退出了白衣女子所在的马车。
目盳,白衣,或都为巧合……
据闻那位清云宗主常年需以轮椅代步,陆姑娘身子虽弱,但那日救上岸时,腿足却也踩上了岸石,用以借力,并非残疾。
且陆姑娘并不谙医术……
想罢,便领妹妹九州纳吉同样跳下马车,往河边所搭的泥台子旁或熬制汤药或准备晚食。
云萧下车相送,为点穴之事复又向兄妹二人致歉了一番。
九州旭笑道:“只是小事,陆小兄弟不必放在心上,若舍妹伤重、不知所踪,我醒来必也焦急万分。”如此言罢,思及什么,又道:“且你阿姊乃为沉疴旧疾,宿病缠身……你应也知晓……确实分外令人忧心……”
少年面色未变,眸光半垂,语声黯然:“陆萧知晓。”
青年便伸手来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陆姑娘五脏见衰……身子难愈……陆小兄弟可多照看相伴。”
云萧点头以应,继而道:“便如九州公子所言,我阿姊她身子不好,长时需要人照看。陆萧不愿太过劳烦九州公子与九州姑娘,之后由我留于马车上照顾阿姊即可。”
青年闻言微愣:“可你为男子……”言之未尽,又不言。
虽说男女有别,但他二人乃是姐弟。
九州旭思罢,点头道:“如此,也可。”
若当真是那位传闻中的清云鉴传人,虽是师徒但也必然要顾忌男女之别,其弟子当不敢提出此般留于同一辆马车中近身照料的话。
九州旭再看面前少年,便温言:“陆小兄弟于外能这般牵挂阿姊,是你阿姊的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