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可是错了?
今日,又可是对的?
万民之命,重于萧儿?
萧儿之命,轻于百姓?
倘若她不是把自己之命放于其间轻置,而是把身边之人……她,选不出。
更遑说出:这是对的……?
泪流难止,痛扼难抵,心如火煎。半生忽惘。
南荣枭看着女子眉间的痛色,心下亦拧痛得无以复加。
他爱怜地将女子搂入怀中,紧紧抱住,闭目颤声与她:“我想……带你回连城,拜祭一下我爹娘。”
第346章 国破山河在
冷月,孤城。
高崖,树影。
毕节城北面所临山崖之上,一道黑影背负行囊,圈抱着怀中女子,迭影七重掠上高崖,脚踩崖上凸起的山石、横枝,不过数息,已纵掠至山崖之顶。
崖壁上垂悬的老藤在人影过后,随风轻曳。
崖高数百丈,等闲难以上下,南荣枭抱着女子如鹞隼一般掠至崖顶后,脚踏上山间平整的泥石,气息方松落下来。随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怀中被罩在雪麾中、蜷身环搂着他的女子,平复气息,而后抱紧她大步沿着山径往山下毕节城后方行去。
信步一息后,脚下便踏起飘云鬼步,身影当即似游鱼般从山间树影中穿梭而去……
气息换过几轮后,山路尽。原野上荒草凄凄,于月色下遥望一眼,似无尽头。
“我们已出毕节城,到了城外后方的原野上,自此往东南方再行三十里,应就是毕节城后方第一城:大方城。”
怀中女子只轻点头“嗯”了一声,便蜷于少年怀中,再未言。
夜凉如水,长夜幽寂。南荣枭抱着她,迭影数重向大方城方向而去。
待到长夜将尽,天际昏暝。荒草野径间纵掠飘忽的人影已来到大方城下,于半暝半暗间掠入了城内。
此时正值丑时末寅时初,正是鸡鸣平旦之时,本应是人未醒,喧声寂,街上人影寥寥。
但南荣枭怀抱女子落步于城中长街上,却见数十人行色匆匆,暗色下,背负着行囊沿街快步而走,往东面城门疾行而去。一看就是要离城逃难的样子。
毕节城后方第一座城池:大方城里的百姓亦在逃命,看来他们也都闻讯中军之况,知道毕节城多半守不住。欲逃往益州更后方以躲羌骑铁蹄。
怀中女子因气虚体弱,入城时已在南荣枭怀中昏沉睡去。*南荣枭抱着她沿街走了少许,本想在城中买匹马,再继续前行,但观城中百姓但凡醒者无不忙着逃命,马匹都用来自己携家人逃亡了,无论出多少银两都只言不卖。
南荣枭也未执意,买不到马匹便索性去寻一处地方歇脚,以养精蓄锐,待到自己体内竭力而行的元气、内力得以平复,便可以轻功辅以飘云鬼步带师父离开,速度反而更快。不过中间难免也要休歇蓄力。
此时不由就想到了天雪。若非弟弟体内忆生蛊刚解,脑中思绪应还混乱未明,需要保护,他必然就将天雪召来代步了。
沿街东行半刻,南荣枭抱着女子走进了街道旁一间客栈内。便见客栈掌柜携家眷数人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城东逃。
南荣枭掀开罩头的蓬帽说明来意,客栈掌柜及家眷数人看着他,呆愣半瞬后,只收了很少的银钱便让他随便挑选房间歇脚休憩。
只当行个方便,且客栈中也无其他客人了。
南荣枭点头致谢后,抱着女子行到二楼,寻了间临街有窗的屋子入内。
怀中之人仍未醒。
南荣枭将她小心地安放在铺好被褥的榻上,盖好被衾,又把过女子的脉,但觉脉相尚稳、无有大恙后,便转手以银针反锁了木窗及房门,而后躺到了女子身旁。
再醒时,已值日旦尽、天光破晓。
身边女子还在安睡。
南荣枭无声下榻,从行囊中取出了此前分好的药包,又以银针封门,而后下楼去到灶房给女子熬药,再煮点两人的热食。
客栈里掌柜及其家眷都已无人影,应是早已出城去了。
南荣枭打开客栈已然被合上的大门,往外看了一眼,街道上步履匆匆、沿着街道出城东逃的人更多了。
此时初冬十月的天际已露鱼肚白,曙光冉冉初升,天色将明未明。
行路之人带起的烟尘散在晨风中,沾了晓露,又缓缓坠落于地。整个大方城喧嚣又静谧。
他看了一许,正欲阖上门转向客栈后方的灶房,便瞥见匆匆沿着长街东行的众多身影中,却有一道矮小孤单的身影逆行而来。
南荣枭不由微怔,一时静立于原地,看向了她。
小姑娘背负着单薄的行囊,约莫只有八九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被急于出城东逃的人带起的灰尘扑在小脸上,正避开人群沿着长街西行,一步步往城里走。
南荣枭看着她,脑中一时划过了女子此前所言的一句:“此后城破……沿途数城都将被反军和羌骑大军踏过……城中百姓都将被侵掠屠戮……”
目中有一瞬间的空。待到他回神,南荣枭已挡在了西行的小姑娘面前。
“是与自己爹娘走散了么?”南荣枭俯视着面前的小女娃儿问道。
小女孩儿本能地仰头,应是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她呆怔了一下才讷讷地回了话:“……不是的,我要回家,去找我爹爹和娘。”
南荣枭蹙了蹙眉,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女孩儿看了看面前的大哥哥,似是本能地觉得不是坏人,乖乖地答了:“在毕节城东街的小巷子里。”
南荣枭听得微震一瞬,下瞬即道:“毕节城现在不能去。”
小女孩儿伸手攥紧了自己肩头的小包袱,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她想去的地方自己送不了。
南荣枭也不再多问,站起身来,转身欲离。
“我是从黔西城走过来的……一路上遇到的好人都跟我说……我家那里现在不能回去……去了会死……”黔西城,就是大方城往东最近的城池。是毕节城后方的第二座城池。
南荣枭闻声驻步,平视着前方,没有说话。
“可是爹爹参了军,要是还活着,现在肯定就在毕节城里……娘之前不肯逃难,只让姥姥带着我逃到了黔西城里,可是之后姥姥就病死了……姨母他们家也要逃命,顾不上我……所以我还是想回毕节城去,找爹爹和娘……”
“虽然我年纪小,但我知道那边在打仗……会死很多人……爹爹和娘说不定也会死……”小女孩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但是不要紧,我就想呆在他们身边……就算会死,我也想呆在爹爹和娘身边……”
待她抹开婆娑的泪眼,再往街道上看时,漂亮的大哥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小女孩儿低下头,又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便又重新攥紧行囊沿着长街往前走了。
客栈后厨。
南荣枭安静地熬着药,一旁灶上的粟米已经熟了,又烧了一桶热水,蒸了两个菜包,一碟晒干的香蕈。
都是他高价从客栈旁几户还在的人家中买来。
他将药汤慢慢倒进洗净的陶碗中,又盛好两碗粟米饭,找出承物的漆盘,将热食和汤药都摆入其中,然后端上了二楼。
端木若华昏睡中未得安寝。
脑中不时浮现毒堡之形,明明目盳未得见,却似看见了漫天的血花、飞矢、寒刃,和倒落在血污泥尘中的道道身影。
“端木若华……”男子低喑的语声唤在耳边,让她一瞬间心悸心绞。
“师父……”阿紫的疾呼几乎同时响起,榻上的人手抖得难以遏制,呼吸亦痛。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无知无觉间已濡湿了鬓发。
万千心绪萦于心间、脑海,翻涌、震荡,寻不到出路。
“师父。”直到身边的人将她唤醒了。
端木若华慢慢醒转过来,呼吸仍有些急促。被榻边少年扶抱着坐起身来,女子倚身于榻上,苍白的面色缓缓平复。
周遭气息陌生……他们应是已来到毕节城后方的城池中了。“这里是,大方城?”
女子语声低喑,有些淹在喉底,但榻前之人仍是听清了。“嗯。”
“师父元气复了几分,应是可以下榻用膳了。”为女子简单洗漱后,南荣枭伸手扶搂着榻上女子,慢慢移身坐到了榻沿。
端木若华伸出脚,方欲往前踏,穿着足衣的脚便被身旁少年一把握住了。
南荣枭慢慢蹲到了女子身前,双手在她双足及双腿上不轻不重地揉按过一遍,方为女子穿上布履。将之极缓地引到了屋中木桌旁。
便同在归云谷中时、那些年一样,桌上吃食皆摆放在女子离沿三寸处。女子自己举箸就能夹起。
两人对坐而食。南荣枭三口就吃完了自己手中的菜包。
而后便看着对面的女子正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放入她手中的菜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