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仲听罢觉得有理,便又长笑了一声,并不属意道:“原来是这样!”
第360章 离心何以赠
羌兵驻地。木比塔帐中。
胜艳看到掀帘走进来的稚龄“少年”,眸光微一滞,下瞬便也无常,靠坐在榻边地上的兽毯上,隔着帐中火盆里跳跃的火焰,漠然又晏然地迎视着他。
帐中另有顾看她的一名羌人老妪,对“蛇子”之名应有忌惮,回头看到赫连绮之入帐,手中拿起准备去浣洗的衣被都落了下来。呆呆地杵着了。
“你先出去。”赫连绮之站定在了胜艳身前不远的火盆那头,语气怡然地对那老妪吩咐了一声。
他所言是羌语,老妪听懂后忙不迭抱着脏衣被低头行出了。
帐帘掀起又落下,赫连绮之圆亮晶莹的大眼落在了胜艳的肚子上。“他应该不会平白唤一名老妪来照顾你。”
胜艳闻言笑了起来,直视蛇子,仍做平常般席地靠坐,姿态冷肆随意。
“把手伸过来给我把把脉吧。”赫连绮之便也看着她,脸带笑意。
胜艳闻话便向身前的“蛇子”军师伸出了手腕,并无半点犹疑,更不见惧色。眸光肆意地落在面前之人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娃娃脸上。
赫连绮之拉来一张小凳于胜艳面前坐了下来,细细把完了脉。“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他言罢便于怀中掏出了数只同色的小瓶,闻了三巡,最后从中取出一瓶,递至巫聿胜艳面前。笑眯眯道:“一点都不苦。”
胜艳看着他递过来的粗陶制的小药瓶,语声哂然。“什么药?”
赫连绮之微挑了下眉:“你又不是真心想给木比塔生孩子,又何必问我给的什么药呢?”
胜艳不置可否。想到自己以此为饵拉木比塔下水为她放走左相和璎璃,又多次设计挑唆他与弋仲。自己身在羌营,赫连绮之身为军师,怎可能丝毫不曾获悉什么?
“像我这样的女人,不能留在木比塔身边吧?”胜艳亦已挑眉,说出了赫连绮之心中所想的同时,伸手从容地接过了赫连绮之递来的药瓶,拔出瓶塞,倒出了数颗在手心。
赫连绮之便道:“只需一颗就好。”
胜艳便取了其中一颗,面不改色地仰首,将其放进自己嘴里。
也好。
与其苟且求生,不如通过旁人给自己这么个理由,可以痛快死去。再不必思来想去那么多。
只是下瞬帐帘便被大力掀开,木比塔冲入帐中,一眼见得,一步冲过来大力握住了胜艳拿药的那只手。
紧紧攥在了手中不放。
他转头看向了坐在小凳上的赫连绮之,额间沁满了冷汗与热汗,目露哀求之色。“哥……”
胜艳两只手都被木比塔攥在了掌中,药也被木比塔连着她的手,一起攥在了掌心里。牢牢禁锢着。
“是不是因为我对付了弋仲?哥你放过她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没有等到赫连绮之的答复,木比塔直感心里绞拧起来,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红。“哥!算我求你!”
胜艳则随意地倚身靠在了床榻边沿,满面无动于衷。
赫连绮之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平淡得近乎空。“我当初说你喜欢她,你怎么回我的?”
木比塔视线移开,将头扭了过去。“……我没有。”又道:“只是因为她现在肚子里怀了我的种。等她生完孩子,我……”
胜艳闻话微抬眼帘看向了他。
木比塔没看胜艳的眼睛,只又转回头来看着赫连绮之道:“我就亲手杀了她。”
赫连绮之听得眉尖一挑,下瞬开口道:“谁叫你杀她了?我有叫你杀了她吗?”
木比塔立时一愣。
赫连绮之自己从火盆旁的小凳上爬起了身,转身朝着帐帘外走去。“无论是抛妻弃子,还是杀妻留子。这种猪狗一样的行径,你不许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木比塔兀地怔了声:“哥……”
赫连绮之自顾掀帘出了营帐。同时向身后道:“跟我出来吧。”
木比塔原地怔了两秒,犹豫着低头看向了胜艳此前拿在手里的药……迟疑一瞬后,来不及思考,就将药连带着一旁的药瓶都收了起来。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算话。”看了看胜艳的眼睛,木比塔说完这话便跟随赫连绮之身后向着帐外行出了。
胜艳从后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意兴阑珊。便似对他的话是真是假,作不作数,都未放在心上,也都不甚在意。
“哥你是因为我和弋仲在营里闹得狠了,所以才会过来的吗?”帐外一角,木比塔拧眉不安地看着赫连绮之,放轻了声音问。
帐外朔风呼啸,雪点子卷在大风里来来去去。
赫连绮之转面与木比塔相对,面上笑出了两个梨涡。“不用在意弋仲,虽说拉巴子无谋,但弋仲比到拉巴子就更加无能了。只有我们兄弟两人是真正绑在一起的,其他人,都不过是我们脚下踏过的木石~”
木比塔闻话震了一下,立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被派去传唤军医的玛西,和长时跟随于赫连绮之左右,此时被支开守卫在远处的蝉西、日麦牟西。
确定风大雪大距离够远,没人能听清两人间说的话。木比塔便看着赫连绮之,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来。“嗯!哥你说的对!”又道:“我都听哥的!”
赫连绮之接着便对他道:“弋仲你想怎么对付都行,没什么要紧,我也不会过问。不过之后姚柯迴一到,我和拉巴子势必都会被问罪……”
木比塔眉间一忧,立时想要开口问什么……
赫连绮之不等他开口问,就挥了挥手笑着答:“我不要紧。但拉巴子多半会被夺权,她从先零部落带过来的九万兵马必受迫害,有哗变之险。”抬眸来看木比塔,赫连绮之接着便道:“等姚柯迴到了,你就暗地里盯着先零部落被带过来的那些部将,看好他们的动向。”
木比塔立时点了头。“是要我阻止他们哗变吗?”
赫连绮之眼眸一弯,便再度笑出了脸上两个梨涡。“不,是要你适当时候,表示愿意和他们合作。”
木比塔便又愣了愣……
赫连绮之走后,木比塔掀帘入帐,看见唤来的军医在给胜艳把脉,便顺手将此前收起来的药递了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军医接过,细细看罢闻罢碾罢尝罢,引为惊奇:“这是安神护胎的药,里面融了不少好药,手法高明,应能固气血,益脾胃……是甚好的药……敢问这药是从何得来?”
木比塔一颗心彻底落了下来,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随后将药重新递到了胜艳手中,便打发了军医回去。
“此药药香浓粹,药效应佳,每日只需服一颗即好。”军医离去前忧心他们糟蹋好药,*还忍不住殷殷嘱咐了。
胜艳听得便也忆起了蛇子当时与她所言“只需一颗就好”。眸中有了些思绪。
自己在木比塔身边所为,身为军师的赫连并不属意吗?
……看来即便木比塔与弋仲龃龉不和,也并不妨碍蛇子所谋、将谋。
想得深了,未察木比塔坐在饭桌前连着唤了她数次,都未予理会。
待到察觉,五官过于秀气的羌族少年已经大步走近,伸手箍住了她的脸。
胜艳转目之际,木比塔不由分说地啃了上来,将她不轻不重地推在榻沿边胡乱咬了一通。胜艳不耐烦地拧眉,伸手便欲推开他……
下瞬木比塔便放开了她的唇,改为埋进她颈边咬了一口,语气暴躁又兴狂:“你这婆娘的这张嘴要是不想用来吃饭!可以跟老子做点别的!”
……
毕节城中。
巫亚停云听林海来报:“姚柯迴很谨慎,斥候营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粮车未烧,羌兵人马齐备,粮食又无有不足,于他们实在是大坏之讯。
巫亚停云不由得从主位上慢慢站了起来。“算算时日,姚柯迴的十万精兵就快要和三十里外的反军联合大军汇合了……”
但北部虎贲军暗中调来支援还需要不少时日,如果这二十多万羌兵与叶齐反军一齐来毕节城前强攻,左右由叶齐和虎公主开阵,姚柯迴为主帅坐镇指挥,蛇子军师辅助……毕节城恐怕再难守住。
文墨染看见了巫亚停云眉间忧色。平声淡淡地问了:“大将军看来,反军与西羌兵此来可是稳操胜券了?”
巫亚停云回看向安坐在椅中的苍白文士,蹙眉的同时点了头。
“若是连大将军都这样想……反军与羌营那边必也这样作想,觉得胜券在握,我等不足为惧。”
巫亚停云未明其意,仍旧看着文墨染。
身形细瘦的文士手中拿着一方素白的锦帕,此时压在唇上一连咳了十数声后,方幽幽冷冷地续道:“但人之行事,往往于稳操胜算之时,行事无忌,易遭反噬。”
文墨染因连声重咳而目染泪意,显得格外黑沉的眸静静睁开,落在了巫亚停云脸上。“大将军可知虎公主拉巴子在整个西羌都响有名气,被称‘西羌虎公主’,但于自己部落——烧当内部,却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