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说到婚事,江抚眉心中一紧,“姐姐觉得我若真嫁过去,能与李景渝和睦相处吗?”
“你是因为春饮宴的事情而担心吗?”沈明蕙道,“你不必担心,景渝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嫁进王府之时,他才六岁,他很小就没了母亲,父兄对他多有拘束少有关心,所以性子会有些怪,但人品是极好的,平日里大小事情让他去做,从不推辞,也很会维护家人,我家……出事那几年,多有人对我恶言相向,景渝可是一家一家打过去的,就凭这点,就值得与他成为一家人。”
说到自家,沈明蕙稍微好一点的情绪又有些低落,她平日里很少说这么多话,今日也是因为祖产回归在望,才与江抚眉多说几句,因此一想到伤心的事情,那好不容易起来的情绪立刻又被压下去了。
就好像她这样的遗孤,不配拥有欢乐一般。
这时,突然有小厮跑过来,大喊着:“江掌柜,江掌柜……”
来人是白松年琴行的伙计白山,平日里常跟在白松年左右,跑腿打杂,勤快利索,江抚眉是认得他的,见他来,连忙问:“出了何事?”
白山双手撑着腿,气喘吁吁,“我家公子,遭遇刺杀……”
江抚眉和沈明蕙齐齐一震,连忙问:“怎会如此,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山道:“公子后背挨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太医看过了,说是看着凶险,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又因为及时发现,没有过度失血,命是保住了,但怕是要在床上躺个把月。”
“太医?”江抚眉敏锐道,“他是在宫中遭到刺杀的?”
“是,公子自从接了陛下旨意,负责中秋宴的歌舞乐曲,就几乎住在了乐坊,今日在院中试新谱的曲子,突然有黑衣人持刀而入……”
“宫中,宫中怎会有刺客!”沈明蕙死死扯着手中锦帕,几乎要失态,白山不知其中缘故,竟是愣住了——这位尚书夫人为何会如此在意他家公子?
江抚眉连忙握住她的手,哄道:“姐姐莫要着急,我去看看表哥,你且回去等我消息罢。”
沈明蕙咬着下唇,虽是心急如焚,却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白松年的病床前,只能焦灼地看着江抚眉远去,回去等她的消息。
她心中苦涩,无奈发现,原来心中人从不曾离开,在她满是荒芜的死一般的心田里,差点都要被遗忘的角落,被藏的严严实实。
江抚眉一路走到宫门前,才发现白松年在宫中养伤,而宫墙高耸,宫门紧闭,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能进的——哪怕她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这个身份在皇族面前不值一提,要想进宫,需要提前半个月递帖子,得到内务府批准后,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入宫,且还要在规定的时间出宫,半点不得马虎。
这可如何是好……
江抚眉还在思索是否要回去请敦国公帮忙,要如何提起,又要如何如何……
就听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拉着熟悉的慵懒调调,道:“妹妹是想进宫吗?”
霎那间,江抚眉后颈的汗毛倒立,一股惊悚的惧意攀上后脑,她缓缓转身,果然见叶叙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看着她,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戏谑。
“不如求求我?”叶叙笑道。
第21章 发簪
朱红宫墙直插云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森森寒光,空气在这个地方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路过的宫人们垂眸敛袖,脚步和猫儿似的,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即便是叶叙带着江抚眉从他们身边经过,也没人抬头看一眼,千篇一律的衣冠,带着毫无特色的面容,好似宫中幽魂,无处不在,又从不存在。
宫廷森森,温度都要比俗世凉上几分。
叶叙看上去对皇宫非常熟悉,好像在自己家一般,带着江抚眉穿行而过,江抚眉跟在他身后,被绕来绕去的道路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庆幸遇到了叶叙,不然她非迷失在这深宫中不可。
但是她又有些不安,虽然在宫门口,叶叙并没有太折腾她,但她总觉得这家伙憋着什么大招呢,看她的眼神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走在前面的叶叙开口道:“听说春饮宴上,公主想要为你和白松年说亲?”
江抚眉一怔,叶叙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居然会突然提起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不明所以,老老实实道:“确实,只不过是笑谈而已。”
“哦?妹妹当真无意?”
“当真。”
“呵。”叶叙轻笑一声,“莫不是还惦记着李景渝?”
江抚眉瞥他一眼:“与哥哥无关。”
叶叙侧过脸瞧她,随后低低笑起来:“若你真的感兴趣,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我或许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李景渝对你态度如此冷漠。”
江抚眉并不感兴趣,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对自己的婚事这般感兴趣,她回绝道:“不必。”
“啧啧,那你可错过好戏了。”她不问,叶叙便也不说。
没过多久,两人便停在了一间院子前。
“这里就是乐坊,白松年就在这里养伤。”
江抚眉点点头:“多谢哥哥带路。”
说罢就抬脚进门,却不料叶叙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跟着江抚眉进了乐坊。
江抚眉奇怪道:“哥哥来做什么?”
叶叙故作惊讶:“自然是来查案的,白松年宫中遇刺,这可是大案,陛下圣旨,交给锦衣卫负责,我便是来询问一下当事人当天的具体情况的。”
江抚眉:“……”
行吧……
她只好道:“那就麻烦哥哥了。”
话音刚落,腰身突然被大力揽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惊叫声被一只微凉的手堵在了喉咙里。
江抚眉惊怒交加,叶叙却丝毫不在意,笑嘻嘻将下巴靠在她的颈窝上,在她耳边暧昧低语:“你对他,也是这般客气吗?按理说我们才是亲兄妹,应当更亲密一点才是。”
江抚眉面色红得像烙铁一般,她拼命挣扎,从叶叙手下解脱出来,恶狠狠道:“你疯了,这里是皇宫!”
叶叙长眉一挑:“妹妹教训的是,在宫中,不可做只有在家中才能做的事。”
“你!”江抚眉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这浪荡轻浮的混账脖子咬断,她双手成拳,正要发作,却听见不远处的房间里传出一阵驴叫。
“啊嗷……”
隔了数息,又是一声。
“啊嗷……”
比真驴还要像驴,但是宫中不可能养驴,更不可能养这么吵的驴,所以……
江抚眉:“……”
叶叙掏掏耳朵:“你这表哥叫声也太难听了点。”
江抚眉万万没想到,刚积蓄起来的气势,居然败在了白松年的鬼哭驴叫上,真是万分无语。不过听这人叫得这么有节奏感,说明确实性命无忧,神智也还算清醒,这让江抚眉稍感宽心。
房门没关,她不再与叶叙纠缠,快走几步掀开门帘,便看见了趴在床上乱叫的驴。
她揉着眉心,心生一股淡淡的疲惫感,“表哥,你可还好?”
白松年上半身被严严实实裹了起来,白色绷带还渗着血,房间里更是浓郁的血腥气,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白松年看见江抚眉,立刻来了精神,也不驴叫了,撑着两只手臂,试图让自己挺起上半身,却不料扯动伤口,立刻遭受剧痛暴击,直接龇牙咧嘴惨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表妹……啊啊啊啊……好疼啊…………”
江抚眉抚额,连忙走过去按住他,道:“你不要动!”
白松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陷进枕头里,正要说什么,一转头却看见了笑得不怀好意的叶叙。
他连忙变了脸色,正襟危趴,打招呼道:“叶大人也来了,我这事竟是还要劳烦锦衣卫出马,真是不好意思啊。”
叶叙道:“案子交给锦衣卫是因为行刺地点是在宫中,和你本人一点关系没有。”
白松年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抽抽嘴角一时竟然语塞了。
好在叶叙并没有多呆的意思,他好像不太喜欢这屋子里的空气,一直站在门口不肯进屋,只随便问了几个常规问题便走了,临走还特地撂下一句“不耽误你们兄妹续话”,又暧昧又可恨。
他在的时候,江抚眉一直保持沉默,他走了,江抚眉和白松年大眼对小眼,继续沉默。
他们都不敢随意开口,因为不知道叶叙有没有让他那位神出鬼没的手下偷听——毕竟大福不在,没人站岗放哨。
两人对视许久,最后还是默契地决定不开口。
白松年从枕头下翻出小笔和小纸条,刷刷写了几个大字,江抚眉一看,差点没气吐血。
那上面写着“刀口好深,我好疼”。
这种话完全没有必要浪费纸笔好嘛!
而且就算说出来被人听了去也没有任何关系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