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宠了南安二十多年,并非因为她是朕唯一的孩子,更是因为她是朕与深爱之人的孩子。”雍帝疲惫地坐在那里,望着跪在地上,双目失神的皇后说,“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是你们的孩子,朕知道你们年少有情,因先帝圣旨不得不分开,可数十年的夫妻,都不足以让你看朕一眼吗?”
江抚眉和其他人跪在皇后身后,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朕很失望。”雍帝叹息道,“你可知当年先帝赐婚,朕有多欢喜,然而想着你不愿,朕本是拒了这门亲事的。”
听到这话,皇后迷迷瞪瞪抬起头,疑惑不已:“陛下说什么?”
“朕说,朕原来是打算成全你们的。”雍帝悲伤道,“可你的父亲和你的情郎先后恳求先帝不要更改这门婚事,你的父亲是为了家族荣耀,你的情郎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皇后从不知还曾发生过这种事情,她今日已经被刺激过一次了,这会儿更是无法思考,只能呆呆的摇头。
“因为在他当年的计划里,是要求娶宰相之女为正妻的,你父兄那时尚未成长起来,他再喜欢你也只能让你做妾,而为了一个妾室,去与帝王圣命相抗,与太子夺情,实在不划算,所以他果断卖了这个人情,将你送入了宫中。”
“无论他是何想法,这都不重要,朕既然得到了你,就只以你的想法为尊,你不愿,朕从未强迫过你,那么多年……直到那天你对朕展了笑颜……”
“朕以为你是真的被朕感动,却不想……”雍帝落下一滴泪,“是为了你腹中的胎儿作掩护……”
“芷兰,你太让朕失望了。”雍帝摇摇头,站起身来,“你我夫妻之情,今起全然斩尽,朕暂不杀你,你日后就在自己房中,度过余生吧。”
“至于你们……”雍帝缓缓扫视跪着的其他人,即便没有与他对视,江抚眉仍然感觉到有刀子在后脑刮过,她心中知道要糟,今日之事太过轰动,在场所有知道公主之死真相的人,恐怕都要掉脑袋。
这也是为何雍帝和皇后说这些私密之话,不曾避开他们的缘故。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叶叙的声音。
“陛下,臣奉旨捉拿承平王,前来复旨。”
一阵开门声后,叶叙走进屋内,目不斜视,不去看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他说:“陛下,承平王趁乱逃脱,未曾回家,直接从香檀园带着心腹数人,往北去了。”
“他倒是果断。”雍帝冷哼一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放虎归山,引蛇出洞。”叶叙言简意赅。
南安一事虽然惊天动地,但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内情,只要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便是,重要的是这件事绝不能拿出来说,更不能作为承平王大不敬的罪证,事关皇家尊严,即便雍帝再想杀承平王,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认了这顶绿帽子。
这一点承平王应该也知道,他在南安出事之后头也不回,马不停蹄赶往北境,就是为了稳住夏珩。
他失去了制约夏皇后的利器,便只能靠其他手段稳住夏珩,这件事只能他亲自去做,一旦做成,他接下来必反。
亲王无故离京,与北境大帅勾结,这一条罪名就足够叶叙和雍帝做文章了。
他不反也得反。
雍帝明白叶叙的意思,默许得点了点头,却不见叶叙告辞,于是问道:“叶卿还有别的事?”
叶叙深深行礼,掷地有声:“臣叶叙,请带舍妹回家。”
第57章 侥幸
雍帝并没有立刻回复叶叙,叶叙也并不着急,静静保持着大礼之姿,十分耐心地站在那里等。
江抚眉垂着眼睫,心里默默数数,数到六十的时候,雍帝终于再次开口:“叶卿,可还有其他事?”
江抚眉心底猛地一跳,雍帝这是不打算放她了?
也难怪,事关皇室秘辛,纵是高官子女也必须要死,更何况她一个身份不详的太傅之女。
难道……真的就死在这里了?
这时,叶叙却不卑不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臣叶叙,请带舍妹回家。”
雍帝:“叶卿。”
叶叙抬眼:“陛下。”
两人对视许久,雍帝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回去吧,你妹妹受了惊吓,不要让她出门了。”
叶叙立刻就坡下驴:“遵旨。”
说罢,他径直走到江抚眉身前,伸出手来。
江抚眉抬头,只见那人眼中似有星光,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带给她新生的气息。
不知在殿前跪了多久,江抚眉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她试了两次,才扶着叶叙的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叶叙见她这般痛苦,干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出皇宫。
江抚眉依偎在叶叙怀里,少见的没有挣扎,乖巧顺从,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只有叶叙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和肩头扩散蔓延的湿意。
他见过江抚眉气急要揍人的模样,好像卸下了端庄的外壳,露出里面活泼的灵魂,无论她拿什么扔他,如何凶他,他都觉得有趣,甚至隔三差五就想戏耍她一番,必要惹她抓狂,露出毛茸茸的爪子来。
可他从未见过她无声的静默,更未想过此人伤心起来竟是这样令人心痛,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吵闹也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蜷缩着,默默流泪。
叶叙心都要碎了,他平生顽劣不堪,第一次体会到为人心碎的情感,只觉得满心口的又酸又麻,且沿着四肢百骸到处蔓延,到了鼻间,竟也让他有了想要落泪的感觉。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这么一路抱着她,不快不慢地走着,走到宫墙外,遇到了团团转的白松年。
那家伙焦灼地跑了过来,看见他那般亲密的抱着江抚眉,急的快要爆炸,但是在一瞬间,却又愣住了,而后便一言不发,静静跟在他们身后走。
就这样,一直走到敦国公府,走到江抚眉的小院。
“江姐姐。”大福凑过来,“大福,太慢。”
少女懵懵懂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公主死了,便以为是自己喊人太慢,没来得及救下公主,为此非常自责。
江抚眉半边脸被泪水泡的又红又白,她看看围在她身边的人们,又拉住大福,轻声安慰道:“不怪大福,是公主自己的决定。”
大福还是不明白,但是听江抚眉说不是她的错,脸上还是有轻松的笑容一闪而过,只是她还是不明白:“活着好,为什么不活?”
江抚眉的心头仿佛再次被利刃刺入,她摇摇头:“大福说的对,活着好,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每一天。”
“嗯。”大福认真点头。国公夫人看看叶叙,又看看江抚眉,拉着大福,温言哄着她离开,留下叶叙、白松年、江抚眉三人说话。
叶叙细看江抚眉,见她不再流泪,问道:“你膝盖可还好,是否要请大夫看一看?”
江抚眉摇头:“已经不痛了,只是跪久了些罢了。”
白松年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好陛下开恩,也多亏了叶大人。”
他这话说的有些伤感,平日里他总是看叶叙不顺眼,暗暗闷着一口气想要和叶叙一决高下,争一争江抚眉的心。
可是今日之事让他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资格可以和叶叙相提并论,在江抚眉真的遇到危险时,叶叙可以将她从皇帝的刀下带出来,而他却连守卫森严的宫城都进不去。
他可以陪江抚眉死,可叶叙却能让她平平安安的活着。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鸿沟。
如此,白松年再起不了相争之心。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白松年问。
叶叙也看向江抚眉,江抚眉却问道:“哥哥,小师兄如何了?”
当时为了让公主不留遗憾,江抚眉着人喊了侯云舟过来,后来皇帝出现,把所有人带回宫中审问,那些全程经历了的全部在内殿,绝无生路,而其他中途来到,并不清楚事情真相的人,也都关在另一处等待审问,侯云舟就在这一群人中。
“侯云舟自请为公主守陵,他只是个伤心人,陛下不会为难他。”叶叙答道。
这让江抚眉稍微放下心来,她又问:“我们下一步,是要动军中的力量吗?”
承平王见到公主自裁,在第一时间内就反应过来,只要皇帝一查,真相必然遮掩不住,因此他连看都没有看公主一眼,便匆忙带着心腹离去,直奔北境,甚至没有时间招呼李景渝一起走,导致李景渝被下了大狱。
他的心智如此坚决,就是要在朝廷的人之前赶到北境,投奔夏珩,如今皇后被软禁,生死未卜,夏珩想要救出妹妹,就一定会在北境搞出一些事情来,只要承平王亲至,稍微用些手段,就能说服他起兵谋反。
这对承平王来说,虽是变故,却也是时机,只要夏珩起兵,纵是失败,主要责任也在夏珩身上,他还是会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