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夜都可能有人死去, 每一天也可能正有人重生。比如林远河,比如黄月娥。
黄昏时分, 有人传出消息, 因亲阿妈向警察告发,林嘉宸这次大概率凶多吉少,进去吃牢饭几乎是板上钉钉,说不定还要死刑。
从林嘉宸的性格与行为模式来看,杀害林远河显然是仓促之下激情作案,跟船夫梁死亡既没有关联, 也跟“显灵”一事精准预谋的行事风格对不上。
更重要的是,第三夜发生过什么?仅仅两天过去,林嘉宸为什么要再次铤而走险?这期间,黄月娥又经历过什么?
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而司潮恰好在台风来临、渔村拆迁的节骨眼上,被一封匿名信吸引回岛,幕后推手跟这些诡案之间是否有关联?
孤岛欲静,而风雨不止。
下午亲眼见到林嘉宸被警方带走,但司潮的心情并未有所松快。她本能地意识到,风波并不会因林嘉宸的伏法而结束。
更何况,杀害船夫梁的凶手至今仍然躲在暗处,比起其他人的诬告和非议,他的存在更像一枚定时炸弹,威胁着司潮的安全。
临上楼前,她再次检查过老宅,并重新安装前后门的微型摄像机,此时虽然窗外风狂雨骤,仍多少有些不安。
说来讽刺,当初收拾行囊时,她的计划是回国拍摄一些风景人文镜头,顺便记录追寻母亲生活轨迹的一些访谈,以便回去后剪成纪录片,没想到短短几天过去,拍到的全是犯罪片的镜头,还都被警察作为证据扣押。
来时登山包里满满的半包摄影器材,竟已所剩无几。
煤油灯的灯罩上积满陈年油垢,无法洗净,司潮盯着黯淡的火光,不由长叹一声。
她不仅被困在岛上处境艰难,连原本的调查计划也推进不顺。
好不容易发现司文澜留下的日记,为数不多的线索却几乎都已中断,名单上仅有的几个人不是讳莫如深,就是疯癫不堪,林嘉宸更是作恶不断,直至将自己送进牢狱。
这份名单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司潮站起身来,将压在地上的衣箱再次搬开。连续吸水几日,湿透的作业本终于干到七八成,纸张只摸着微有发润,但她翻找半晌,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
直到视线落至司文澜笔迹的最后一页。
“陈叙是我唯一的机会。只有他能救我,成败在此一举,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长汐屿外面。”
陈叙,这个名字之前一直被司潮忽视。因为据她所知,岛上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那么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司文澜的日记中?为什么司文澜认为他能救自己?
眼下,李遂什么也不愿意说,司潮除林叶生外,只剩一个可以打听的人——林远溯。如果要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查,林远溯当年不在岛上,知道的可能性很小,还是得去问林叶生。
想到林远溯这个人,司潮再次陷入迷雾。
她是个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看似直白坦然,隐约藏着的秘密好像却也不少。
司潮第一次遇到她,是在海妃娘娘庙后的小树林。她祭奠的人是谁?她和黄月娥之间,似乎也存在某种微妙的默契。黄月娥的转变,会是因为她吗?
过多的问号盘桓在脑中,几乎快要冲垮理智的边界。
司潮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干脆吹灭煤油灯,抱着自己和阿妈共同写就的作业本躺下,决定先睡觉。
翌日上午。
司潮醒来时,暴雨已停,只有风声依旧喧嚣。她依稀记得自己做很多梦,却只有影影绰绰的零碎画面残留,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
她失落地吐出一口气,坐在床边怔忪良久。原本睡前还多少抱有希望,也许能再梦见阿妈,或有新的线索,不想是一夜成空。
眼见时辰不早,司潮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去林叶生的茶肆。
临走前,视线无意间瞟到落在床边的作业本,司潮顺手抓过来,发现因她整夜抱在怀里,封页的纸张又已被汗微微濡湿。
外面随时会下暴雨,随身带走不现实,或许更容易意外损坏字迹。司潮思索片刻,还是选择将它藏回当初栖身的柴火堆下,既然多年来都很安全,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一开门,狂暴的海风掺卷细密的雨丝直往屋里灌,司潮艰难地锁好门,逆着风,去往林叶生的茶肆。
这几天的风雨比风眼降临前更为猛烈,村里连连出命案,又有海妃娘娘“显灵”这等怪事,没几个人还敢出门,茶肆生意寥寥。
不知是因大风还是歇业,林叶生家门窗紧闭,司潮绕到后院,才得以进去。
“阿公,茶肆今日歇业吗?”
林叶生正坐在杂货店的柜台后,捣鼓着自己的手机,见她出现,倒是态度热络。
“今天没客人,风雨又大,我干脆闭店休息。”
“阿潮,你来得正好,”他起身来,“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手机怎么这么卡?”
司潮一愣,接过他的手机。跟常见的老人机不同,他用的是老款的智能手机,显示的正是主界面,壁纸也是系统默认。她随意伸出手指滑动,页面转换的速度果然很卡,几乎都要等上一两秒。
林叶生低头,去柜台一侧倒茶:“喝茶吗,阿妹?”
司潮点点头:“有劳阿公。”
她打开系统界面,发现内存果然早已泛红。一般老人的手机不会装什么花里胡哨的软件,按道理不应该占据这么大存储空间。
“阿公,你这些……短视频和游戏软件是你在用的吗?”司潮回到主界面最后一页,果然发现几个不太寻常的图标。
林叶生远远答道:“不是。我用不来那些东西。”
“那就对了,这些估计是你不小心点到下载的,”司潮亮给他看,“吃你很多内存。”
“你帮我删掉吧,我不会,”林叶生漫不经心地瞟一眼,“现在的手机越来越花哨,我老喽,搞不懂。”
司潮嗯一声,逐个帮他卸载,正忙活间,通知栏突然弹出一条“历史上的今天”,她以为又是什么奇怪的软件推送,顺手点进去,心一跳,立即退出。
那是一则相册通知,推送的是往年今日存下的图片。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仍然能看出是从老照片翻拍而来,边缘泛黄起皱,照片中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腼腆微笑着,五官跟林叶生有些相似。
更引人注目的是,小男孩背后有一只通体洁白的狮身鱼尾雕塑,正张嘴向外喷水。
司潮不由大吃一惊,只得强作镇定。
那是新加坡的地标。
以他的年纪推算,照片应该摄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可为什么他那时会在新加坡?
司潮压下心底的惊疑,镇定地卸载剩下的软件,将手机还给端着茶盘回来的林叶生。
“阿公,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林叶生摆弄着屏幕,笑道:“果然好多啦。还得是年轻人啊……”
司潮礼貌笑笑。她犹豫着,想直接开口问,但林叶生似乎对自己的过去尤为讳莫如深,而她毕竟是不小心窥探到他人隐私,说出来大概只会徒增尴尬。
见她若有所思,林叶生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你来找阿公,是有事吗?”
司潮如梦初醒,一怔才道:“我这次回来,不是要拍个纪录片当毕业作品嘛,所以想问问村里的老人,多了解了解阿妈的事。”
“你养父母不是很好么?”林叶生从茶杯边沿掀起眼皮,“还记挂着这些陈年旧事啊。”
司潮笑笑:“生身母亲总归是不一样的。”
听见这话,林叶生眉宇间浮起些感慨。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妹,想问什么?”
司潮端详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试探道:“陈叙这个名字,您有印象吗?”
林叶生思索片刻,摇摇头:“我这店里每年来来去去许多人,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神色认真,不像有所隐瞒。司潮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多说,静静喝过两杯茶,闲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便起身告辞。
她按原路从后院出去,犹豫是直接回家,还是去找林宜纲再问问。
自从上次误会村长,又在找林孝涵时起冲突,两人的关系虽不算交恶,但也没好到哪里去。林宜纲即便知道,可能也不一定愿意开口。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司潮不想放弃。
村里的小径四通八达,两边都是村民家的院墙,暴烈的狂风正好横着扫,一棵歪脖子树齐根断裂,倒在路中间拦住去向,她正抬头想寻捷径绕开,拐角处却有个人影冒出来。
“司潮!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