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以往都在做,为什么不能名正言顺地科学管理?”她慷慨激昂地说,“更何况,如果做得好,海妃娘娘看着只会高兴,为什么会怪罪?”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守旧的人脸上,他们张张嘴,却再没有词可反驳。
人群稍稍安静些。尤其是站在最后的女人们,虽然不敢出声,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望向风暴中心的林远溯。
“而且,今年跟往年也不完全一样,”林远溯加重语气,“长汐屿要做旅游开发,海妃娘娘是我们最好的一张名片。巡游办得好,是我们林氏的脸面,也是对娘娘的敬意。如果办得乱七八糟,丢的是全村的人,惹信众几亿人笑话。”
“你就这么自信,你能办得好?”有人质问道。
“我会办得比以往科学、公平,”林远溯不动声色地说,“我和月娥主任会记清楚账目,事事公开,如有收益,按人头和出力多少分红,绝不会乱来。”
一片阒寂中,台前有人站起身来,司潮抬眼去看,见又是林叶生。
他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抬手示意安静。
“我这老头子也有几句话想说。”
身为经商之人,他的原则向来是不得罪人为上,在各项事务上都保持中立,几乎从不表态。
众人心下诧异,不由都沉默地看着他。
“我们长汐村能越来越好,不像以前那么贫穷,也是村长生前的夙愿,”他温和地说,“各位叔伯兄弟,规矩重要,但办好事情,不让娘娘和长汐村丢人,更重要。对吧?”
礼堂内一时无人说话。海风穿窗而过,轻声幽然吟咽。
“我愿意支持阿溯,”林叶生掷地有声,“海妃巡游需要的一切物品,我来负责货源。”
林远溯惊喜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作为如今所剩不多的长辈,他的话无疑代表着某种态度和风向。
方才出声的男人们喘着气,浑浊的双眼瞪着林远溯,最终也只能不再言语。
在长汐屿年轻人日益减少的当下,留下的只可能是中老年人和壮年女性。属于男人的旧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他们即便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仍然清楚得很。
黄月娥不知何时也昂然抬着头,望向台上清瘦挺拔的身影,眼里的慌乱不安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轻轻迈脚,往前挪出一步。
再一步。
又一步。
直至上台,和林远溯并肩站在一起。
“娘娘的诞辰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你们如果想赶我下台,建议先考虑考虑来不来得及,”林远溯毫不掩饰神色中的轻蔑,垂目睥睨着人群,“反正林氏女不算林氏人,到时候你们谁办砸了,丢的不是我的脸。不过我个人还是强烈推荐,海妃巡游结束后再考虑重新推举村委。”
无人应声。有人埋着头,轻轻地叹气。
满堂寂静。看不惯她的人多如牛毛,但当时人人自危,没有人愿意担下代理村长的职责,如今,也没有人能真的再将她赶下去。
林远溯知道,僵局已被打破,毫无悬念,她又一次取得全胜。
“事情就这么定,”林远溯点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断,“月娥主任,叶生阿伯,巡游的一应物品清单、费用预算,明天一早我们开始列表核对。”
“散会。”
她率先转身走下台,人群看着她走过去,自动分开一条道。他们目光复杂,有不满,有疑虑,有惊讶,也有极少数的,一丝隐含不发的期待。
司潮走出村委小院,追上匆匆离开的李遂。
“怎么样?那个……男作家有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李遂摇摇头:“没有。他自己都描述不清楚,我和医生都怀疑……有可能是濒死导致的幻觉。”
“但他确实是被人救上来的。”
“海水情况复杂,一切都很难说。他会游泳,说不定自己游回去的,也不排除被浪推回岸上,”李遂笑笑,“还有可能,是有人救命不留名吧。”
虽然这次出现的手法跟前几次如出一辙,他们都高度怀疑是凶手所为。但以对方的缜密思维和心狠手辣,究竟为什么要救一个外乡来的不速之客?
他可断断不会那么好心。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张存储卡,”司潮轻叹一声,“话说,你们薯片吃完没?”
“大阵已经布好,接下来就是看命,”李遂抬眼看她,“怎么,你想吃?”
他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包未开封的零食,笑吟吟地递给她。
“刚才让你坐我的位置,你不肯,”他解释道,“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我看正好有,就给你留着。”
司潮狐疑地接过来。是一包虾片。
“我在美国还真没见过这种东西。”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将干燥剂还给李遂,虾片扔进嘴里。
酥脆的口感还跟童年时一样,满嘴留香。
“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已经确认,”司潮微微垂下眼,有点黯然,“陈书真,就是陈叙。”
两人一时沉默,谁都没有再说话。
棉絮般的厚云不知何时已漫过来,遮挡夕阳的余晖。暮色渐渐吞噬后山祠堂的飞檐,也在海面上铺下大片阴影。
天已快黑,看模样可能又有一场短暂的暴雨。
但司潮知道,有些人的天,是时候该亮起来了。
第55章 潮热雨雾
夕阳坠下海面, 暮色沉落,果然准时下起雨来。雨雾与浮尘纠缠在一起,钻进人的衣领袖口, 潮热不堪。
男作家在卫生室醒来后,又被医生扣下,观察到晚饭时分才放人。
他虽没有大碍, 但脸色仍然苍白, 走路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我送你回去吧。”李遂从派出所出来,递伞给他。
“那再好不过。”男作家感恩道。
毕竟不熟, 两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李遂默不作声地走在他外侧几步远, 视线警惕地扫过雨雾朦胧的村道,以及偶尔经过归家的渔民。
没走多久, 林叶生的院落便渐露轮廓。两人收伞进门,周惠英正坐在茶肆的柜台后打瞌睡,见人进来,她抬头瞅一眼, 也没多问, 头又耷拉下去。
许是劫后余生,男作家看谁都顺眼些, 竟也难得向她打个招呼。
“李警官, 今天真要感谢你和范医生。”走到民宿大堂,男作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还带着些许后怕与尴尬。
“以后多加小心。”李遂只是说道。
“那肯定!要不是你们,我说不定这条命都保不住,实在不知道怎么谢你。”回忆起今天的大劫, 他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不自觉地缩紧肩膀。
“别客气,”李遂点点头,“分内的事。”
“要不……你去我房间里坐坐,喝杯茶?”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表达感谢,还是单纯有些害怕此时独处,男作家热情地发出邀请,“我自己带来一些凤凰单枞,还不错的,正好压压惊。”
李遂今天实际已经下班,原本想拒绝。但出于职业本能,他还是犹豫片刻,稍加思索。
男作家是岛上为数不多的外来者,在这种敏感时间经历过死里逃生,或许能再回想起一些当时的线索。
何况,他还正好是个写推理小说的。
“也好。”李遂点点头,跟在男作家身后上楼。
林叶生的民宿是旧式古厝改建而成,以南洋风装饰,花砖铺地,窗侧台面摆着几盆蕨类,绿意盎然。房间不大,陈设简单,私人物品没怎么收拾,摆得到处都是。
靠窗有一张书桌,堆着几摞书和散乱的纸笔,一台笔记本电脑亮着屏保壁纸。窗户留着一条缝,海风挤进来,吹得最上端几张纸窸窣作响。
“房间小,你随便坐。”男作家招呼李遂,自己将桌上杂物推到一边,忙着烧水洗杯子。
“海边的情况真是说变就变。说实话,一开始还以为老板吓唬我……”像是刻意打破尴尬的沉默,男作家絮叨着说,“我就想去沙滩透透气,玩玩水,没想到……”
男作家中暑昏迷醒来后,基本原封不动地向李遂回忆过当时的情景。除有人救他一事不太确定外,可以断定的是,他是自己私自下海游泳,并非受人指使或者有意加害。
李遂笑笑:“我们当地人都不敢随便下海,你以后还是要小心。”
“必须的,”男作家夸张地咋舌,“我从小就会游泳,没想到这回差点死在海里,我都有阴影啦!”
李遂坐在桌边的木椅上,稿纸和笔记本正好都被推到他眼下。男作家放好茶叶,注入开水,双手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