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司潮再次出现在林叶生的后院中。
从千宁市区的温锦家回来后,她已经基本查清楚当初司文澜死亡案的真相。如今三阿公病逝,郑延海也已死,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如此成规模的人口贩卖,必然存在团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阿公虽身故,其他的同伙躲在哪里?
无论天南海北,无论路途险远,她也会一个个地,将他们揪出来。
林叶生坐在杂货铺的柜台后,看见她出现,先是吃一惊,随即关切地盯着她的脸色。
“昨晚没事吧,阿潮?”他不无担忧地问,“你们和那个外乡人没什么交情,怎么会拉他喝酒?”
司潮露出微笑,抬头看看楼上:“他还没醒?”
“还没动静,”林叶生摇摇头,“好在素质还行,不耍酒疯。”
他转回话题:“今天想买点什么?”
司潮走近他,笑道:“我想拜托您,借个东西。”
“什么?”
“族谱。”
“族谱?”林叶生诧异地看她一眼。
“您应该有吧?是哪一年的版本?”
李遂家虽然也有族谱,但按照老规矩,断在林远舟和林远溯这代,族谱更新不会通知她们。
“跟我来吧。”
林叶生的房间在民宿二楼的转角处,因来人走动频繁,住客投诉多,便只能自住。起居室旁便是逼仄的杂物间,堆叠着一些樟木箱,里面存放蒙尘的往年账本、族谱和一些早已废弃的祭祀用具。
司潮走上前去,帮着林叶生费力地拖出其中一个沉重的木箱。箱盖开启时,呛人的陈年积灰扑面而来。她不由屏住呼吸,从中取出最上方的线装书册。
林叶生翻开看看,确认道:“是2011年的版本。”
“可以。”司潮谢过,接来手中。
纸张相对较新,但因用料和工艺陈旧,仍显得泛黄脆弱,墨迹斑驳。
司潮的手指沿着工整的竖排字迹缓缓下滑,掠过无数个陌生的名字和他们的生卒年月、婚配嫁娶。她的目标明确,寻找的是三阿公那一支。
林叶生出生在新加坡,对这位当时的族长并不甚了解,要想知道与他有关的人物,查族谱最为快速有效。
手指停留在其中一页,司潮缓缓放轻呼吸。
跟林远溯的记忆一致,三阿公名叫林宜钦,上有两个哥哥,已于战乱年代去世。他有三个儿子。
司潮的呼吸骤然屏住。
——林宜钦的长子叫林远洋,次子叫林远泊。
林远洋跟远洋集团的董事长同名,也就是她曾在千宁市福利院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老板。
而林远泊……
司潮隐隐觉得眼熟。苦思冥想半晌,如同一道闪电猛然划过脑海,她霎时间想起来。
林远泊,就是因被林远舟发现而将其灭口、被判死刑的走私团伙头目。
这两个名字下方,都标注着一行墨笔小字:“迁居千宁市。”
千宁市正是远洋集团的总部所在地。
她继续往后翻,指尖因过分紧张而微微颤抖。族谱的记录并非事无巨细,但对于相对显赫的族人,往往会有特别批注。
果然,翻过下一页,就有一行稍新的字迹,明显是后来添加:
“远洋公,创立远洋集团,声名显达,乐善好施,乃林氏族人之翘楚,光宗耀祖,与有荣焉。”
林远洋……她曾栖身过的千宁市福利院受过他诸多恩惠,杨逸慈妈妈也对他赞不绝口,从那次短暂的会面看来,她自己也曾不由心生敬仰。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位四处投资、声名显赫、慈眉善目的风云人物,竟然就是顽固守旧、作恶多端的三阿公族长之子。
然而,如果他的父亲是人口贩卖的船老大,亲弟弟是走私团伙死刑犯……
对自己父弟的恶贯满盈,他能一无所知?他本人也真能表里如一,光风霁月?
司潮快速合上族谱,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这是事关重大的发现,宛如一块关键无比的拼图,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嵌入原本迷雾重重的棋盘。
她顾不上林叶生的追问,仓促谢过,立即拔腿就走。
午后时分,司潮提着简单的饭食去村委会。
林远溯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堆满各项海妃巡游的筹备材料。她眉头紧锁,脸色不大好看。
“远溯阿姨,先吃饭吧。”司潮勉强收拾出一片空处,摆上饭盒。
林远溯这才抬起头来,揉揉眉心,显然没什么胃口:“先放那里吧。谢谢阿潮。”
“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司潮试探着问,“我看你们几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没事,你没做过,不好上手。”林远溯又埋头到材料中。
司潮随意地走到茶桌旁坐下:“那我陪陪你。”
桌上也摊开着一堆材料,其中是已经初步拟定的嘉宾邀请名单。大红色帖子最上面,是几个本地领导和知名乡贤的名字,其中就有“林远洋(远洋集团董事长)”的头衔。
一行手写的钢笔小字紧随其后:(已确认回执)。
果然要来。
司潮勉强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伸手指道:“这不是远洋集团的林总嘛?这次也要来?排场真不小。”
林远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淡嗯一声:“毕竟是岛上出去的大人物,往年也要邀请,他来不来都另说。”
说着,她嘴角牵起一丝微嘲的弧度,语气与其说是期待,更像讽刺:“毕竟拆迁还要指望他们呢,能谈点更好的补偿也不错。”
“怎么?你认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善,林远溯试探道。
“我在千宁市福利院见过他一面。”司潮点点头。
“呵……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善人,”林远溯冷笑一声,“他就是三阿公的儿子。”
得到自己想要的确认,司潮没有再说话。宿醉留下的微微头痛却似乎在此刻愈演愈烈。如果远洋集团同时也负责长汐屿的拆迁工作……
十五年前的司文澜坠海案、十一年前的林远舟牺牲案,以及如今岛上接连频出的咄咄怪事,竟都被林宜钦一门三父子以这样奇怪的纽带联系到一起。
而就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林远洋决定回来。以一种衣锦还乡、奉献桑梓的光鲜姿态。
真相如同潜藏在海底的礁石,在潮水缓缓退去后,已经昭然若揭。
第58章 风波险恶
司潮走进派出所的小院时, 恰巧迎面撞上陈阡。
“你找李遂?”陈阡笑道,“他不在,出去巡逻啦。”
司潮摇摇头, 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薯片吃完没?”
“哪有心情吃薯片……”陈阡嘟囔着,眼珠滴溜溜一转,转移话题, “难道你来找我?”
“我记得, 你也会图像和数据修复是不是?”
虽然没成功,但当初司潮拍到的窄巷凶手图像,就是由陈阡负责去噪的。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男作家的存储卡。
“嗐……会点皮毛而已, ”陈阡尬笑两声, “我不是专门的技术人员,学艺不精。”
“之前有一张相机存储卡需要修复数据, 我来看看情况。”左右不时有民警经过,行色匆匆,司潮不由正色问道,“你们是不是很忙?”
“哦!是这事啊……跟我来吧。”陈阡前头领路, 自然地接过话茬, “这不,海妃巡游大会眼看没剩几天, 治安巡防都是大问题, 我们还得临时培训学习。哎,本来还想着台风后可以休假一两天……”
虽然刻意没提,但她已经连续上班两三周,今天又被县局刑侦队来人强行结案,约等于众人多日来的努力成果付之东流,自然没什么好心情。
存储卡放在洗净的干燥饭盒里, 里三层外三层被|干燥剂团团围住。看来民警们为恢复数据,没少吃零食。
“好消息是,”陈阡掀开盒盖,递给司潮,“他的相机还可以开机,没受什么影响,但镜头不行,救不回来。”
“在海水泡那么久,能救回来都算走运,救不回来也是应该。”男作家多少有几分活该,司潮并不想关心。她手持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存储卡,举到眼前端详触点。
“我记得师兄特别吩咐过,要等48小时才能动,”陈阡好奇地问,“现在就可以吗?”
“先看看情况再说。”
实际是司潮有点再难以等下去。海妃巡游大会开幕在即,男作家的见闻如果属实,意味着可能还有未排除的隐患。
万一凶手在筹划更大的阴谋,届时岛上人流稠密,一旦出事,恐怕不是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当初处理得当,相机存储卡肉眼看上去状况还算良好,没有明显的锈蚀或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