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潮主意打定,便转头对陈阡道:“有没有可以用的电脑?插上去看看能不能读到这张卡的存在。”
陈阡应声而去。因派出所的办公电脑敏感,她干脆找来自己的笔记本。
“随便用,坏掉算我的,”见司潮明显有所顾虑,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正好我早就想换电脑。”
司潮按下开机键,随口问:“县局不是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嘛?听说今天又过来查案,怎么没让他们帮忙看看?”
“哪敢麻烦人家,”陈阡不忿地撇撇嘴,“再说,也请不动。”
其中细节她虽然没展开说,司潮也大致猜到,便不再追问,伸手将存储卡插上电脑。几秒后,笔记本发出运行的轻微嗡鸣,屏幕右下角跳出一个新磁盘提示。
“能用!”陈阡雀跃道。
“以防万一,你能录屏留底吗?”司潮沉吟片刻,谨慎地提议,“我没有手机。”
“简单!”陈阡依言照做,先打开软件开始录屏,而后才浏览存储卡显示出的磁盘。
卡里文件不多,按照时间从近至远排列,只有最后一段较长的视频符合当时男作家的描述。她点击播放后,拖到录屏软件的窗口里。
男作家既不是导演,也不是自媒体博主,拍摄水平很一般。从画面内容看,大概只是想记录自己在海里畅泳的英姿,以便日后自恋或吹嘘用。
因相机放在礁石上,视角很矮,不多时,他的身影便被大海淹没。
司潮的心脏微微悬起来。
画面的角落里,一个诡异的影子渐渐出现。
“咦?这是什么?”陈阡凑上前去,惊讶地瞪大眼,“这是个……人吗?”
金色、红色与黑色交织,形成一道神像的身影,如同某种诡异的油彩。祂背朝镜头,向海中涉水而去。
“原来男作家的话……是真的。”司潮头皮发紧,有点不寒而栗。
祂抓住男作家的脚腕,将他从水里拖起来,她正期待对方转身以便看得更清楚,屏幕上陡然出现几道花花绿绿的条纹,随即系统卡住几秒,播放软件闪退。
重新打开磁盘界面,已是空空如也。
这张饱经风霜的存储卡终于完成使命,已经寿终正寝。
“啊……!”陈阡不无惋惜地惊呼道。
“视频后半部分使用的存储分区应该已经损坏,导致数据崩溃。还好又留一手。”司潮心有余悸。幸亏拍摄作品多年,她对画面和数据保存向来敏感谨慎。
陈阡拔出存储卡,停止录屏,保存好转录的视频,总算舒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还有拍到几秒,”陈阡抚着胸口,“不过……那到底是什么?”
“我感觉……应该在哪里见过。”司潮皱眉,若有所思地答道。
尘封多年的记忆渐渐复苏,从她最不愿意触及的角落浮现。
好像……是在幼时游神的队伍里。
依闽越习俗,无论是海妃巡游,还是春节或其他节日游神,都需要有人穿上神衣,扮演陪祀神祇,为正神开道。
视频画面中出现的人,就是穿着这种神衣。而男作家是外地人,并不认识,才会误以为那是海妃娘娘。
“等李遂回来,你给他看视频,”司潮匆匆告辞,“剩下的就还给男作家吧。”
海妃巡游的筹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娘娘庙旁边搭着临时工棚,堆满需要清洗、修补和整理的銮驾、仪仗和供器。所有岛内外的林氏妇孺女眷都被组织前来,接受黄月娥的安排分工,各自来回忙碌。
“月娥阿婶,”司潮热络地凑上前去,“需要人手吗?我也可以帮忙。”
林远溯执意不让她参与,但人多事杂,黄月娥不一定知情。
“你来得正好,”黄月娥正焦头烂额,如久旱逢甘霖,“阿潮,你帮忙擦擦这几顶华盖凉伞。”
虽说按规矩,外人不能染指,但眼下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反正在林远溯的带领下,那些陈腐的老规矩早就被破坏得七七八八。
祭祀的程序繁琐精细,无数擦洗打理的活计要做。都是几十上百年的老物件,就光这几顶当初被林嘉宸偷去其一的华盖凉伞,上方的璎珞和伞布需要拆下来清洗晾干,骨架为木制,擦净尘灰后要上清漆保养,以保光洁如新。
空气里弥漫着油漆、香烛和陈年积灰混杂的味道,司潮放眼望去,尽是妇孺佝偻的腰背,不见一个男丁。
“阿婶,这些神像好精致啊,”她瞄准身旁正在梳理璎珞的女人,随意地闲聊打听,“平时都收在哪里呀?看上去就保养得很好。”
“就收在后殿库房里,”阿婶头也不抬,熟练地解着打结的线头,“平时谁也不敢乱动,前几日才请出来清洗修缮,马虎不得。”
“那是谁负责请出来?肯定得是懂规矩的老师傅吧?”司潮故作钦佩。
“以前都是族老们负责,现在嘛……”阿婶撇撇嘴,“是远溯阿妹和月娥阿姐。她们好不容易翻身做主,当然生怕出差池,别人做不放心。”
林远溯?
如果是她,倒也非常合理。毕竟一应祭祀用具都是由她负责,如果她路过看见有人溺水,大概不会见死不救。而救人后又悄悄离开,也像她的性格。
然而,西沙滩距离娘娘庙有几公里,一来一回还得上下山,她这些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怎么会穿神像去那里?
趁着没人注意,司潮悄悄靠近神像,伸手掂量,一时竟没抬起来。
是樟木所制,至少重逾几十斤。
黄昏时分,夜雾再次笼罩岛屿,比前一夜更浓,裹着沉甸甸的湿意。
司潮疲惫不堪地下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这还只是干活半下午的结果,就比她平时去健身房硬拉还累。
她实在没心思做饭,煮些粿条拌着牛肉丸权做一餐,瘫在床上半晌才恢复气力。
李遂下班敲响她的门时,已经快深夜十一点。司潮拉开门,见他站在门外,一身水汽,脸色在昏黄的廊灯下显得分外凝重。
“视频看到啦?”她侧身,让他进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台风是唯一的光源,在浓雾弥漫的夜晚划出一小圈温暖的孤岛。
李遂沉默片刻,点点头:“看到。”
司潮关上门,倚在墙边,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但是,为时太晚。今天刑侦队来人,要求结案,材料已经全部移交。”李遂言简意赅地描述,“至少在明面上,我们的调查不得不结束。”
他递给她多日不见的手机和DV:“你的证据既然不被采信,这些现在都可以还给你。”
司潮冷笑一声,倒也不意外。
“可是……我的调查有很大进展。”
李遂精疲力尽的神色有所褪去,抬眼看她:“怎么说?”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提过,船夫梁的家不在拆迁范围,”在他下班前,司潮已理清思路,便侃侃而谈,“结合男作家的证词,他很有可能是拿不到补偿而心怀怨恨,当晚利用手中的把柄勒索拆迁的相关负责人员,要求他们给予额外补偿,于是回家后惨遭杀害。”
“而与此同时,林宜纲因试图拖延拆迁进度,同样被铲除,”她胸有成竹地说,“这两起命案,我们之前并未找到联系,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凶手是同一人。”
“嗯……”李遂若有所思地顺着往下想,“如果推论成立,他们的死因确实都与拆迁有关,且作案手法有相似之处。”
“你还记得,当初和我提过目前的拆迁负责方是远洋集团吗?”司潮继续说道,“我今天查族谱发现,董事长林远洋就是三阿公林宜钦的儿子,而他的亲弟弟,就是林远泊。”
林远舟牺牲十一年来,李遂没有一日能忘记这个名字。
他神色陡变,惊骇莫名地看向司潮。台灯的光晕似乎都微微晃动,空气里弥漫开无声的惊悸与疑虑。
一直以来如乱麻般的线索指向,陡然找到主心骨,瞬间异常清晰,尖锐地指向唯一剩下的真相。
“男作家视频里拍到的画面,我已经确认,就是有人穿着娘娘庙里的神像,”司潮冷静地继续说道,“我打听过,神像只有林远溯和黄月娥过手。但其实无论是谁,我们都可以将祂排除在两起命案之外,以免被表面相似的假象干扰。”
“所以最后,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司潮最后说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想,“杀害船夫梁和村长的凶手,就是远洋集团的人,或者,至少是和林嘉宸一样,受远洋集团指使。”
“船夫梁手中,可能握有什么凶手的把柄?”李遂埋头想想,又问。
“还没有具体的指向。但我猜测,可能就与远洋集团的前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