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潮打开浏览器,搜索相关记录,递给李遂看。
远洋集团成立于2008年,而那一年,是林远泊的终审。经过长达两年的调查审理,法槌落定,他因杀害警察林远舟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眼下如日中天的远洋集团,可能就是当年被洗白的走私、人口贩卖犯罪组织。
十五年前,他们杀害司文澜和陈书真,十一年前,他们杀害林远舟,而如今,他们还想堵住更多人的嘴。
李遂不置可否,只是震惊地看向她。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但尽管故事的逻辑通顺,证据缺失仍然如横亘在真相前的巨石,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次海妃巡游大会,林远洋答应会来。”司潮神秘地笑,“如果我们抓住机会探探口风,或许能有所收获。”
第59章 海妃巡游
农历六月廿三日, 海妃娘娘的诞辰如期而至。
虽不比春节游神的规模隆重而宏大,每年两次的海妃娘娘诞辰与升天日也是不可小觑的盛会。
数以万计的信众从闽越各地、甚至海外南洋诸国蜂拥而来,齐齐聚集于这座不大的孤岛上, 共同庆祝千年前海上女神的生辰,祈祷生意兴隆、出海平安。
台风过后,来往于长汐屿和陆地的渡轮从一周前就已加开班次, 源源不断地运送信众游客抵岛。在外漂泊多年的林氏人归乡, 或借住在族亲家里,或预订民宿入住,或收拾出空置的老宅临时逗留。
长汐屿正在短暂地重新焕发生机, 而林叶生的店也随之迎来旺季。
天刚蒙蒙亮, 长汐村就已早早被唤醒,上下山忙碌的脚步声踏碎黎明的寂静。与往常相比, 林叶生今天也起得更早,无论是民宿还是娘娘庙,都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从起床时起, 他的右眼皮就一直中邪似地乱跳。
但每天的香还是要上的。
门厅旁的神龛供奉着海妃娘娘和关老爷, 林叶生在蒲团上跪下,点燃三支香, 恭敬地举过额前三拜叩首, 心中默祷,祈愿今日一切顺利。
他正将香插入上方的香炉里,就听见身后有人下楼来。
“陈秘书,这么早啊!”林叶生笑着招呼道。
他的民宿不大,仅顶楼有一间海景套房,双露台视野开阔无遮挡, 可以俯瞰全村和港口。以往林远洋回乡时,都住在顶楼这间,今年也不例外。
“需要送早餐上去吗?”秘书点点头,林叶生又问。
“不用,”陈秘书匆匆往后院走,“老板昨天没在这里住。他临时有事回市区,今早才回来。”
林叶生哦一声,心下微微诧异。秘书向来寸步不离跟着林远洋,看来回市区大概是私事。
秘书刚拉开后院门,外面正好探进一个头,他微吃一惊,不由皱眉打量着对方。
“林先生果然是住在这里啊。”司潮熟络地进院,向林叶生打过招呼,才转身来。
“陈秘书。”
秘书看她眼熟,努力半晌才终于想起来:“哦……是你。你找老板有事?”
“上次我们在福利院有过一面之缘,可惜走得匆忙,”司潮笑道,“听说这次林先生荣归故里,下榻在这里,我就过来拜会。我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林先生对福利院恩重如山,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于情于理都该尽礼数嘛。”
“这样啊,”秘书稍稍缓和语气,“可惜不巧,老板现在不在。”
司潮本想趁巡游开始前,找机会接触林远洋问问。眼下巡游在即,他竟然还未现身?
她盯着秘书的神色端详片刻,见不像托词,便继续笑问道:“那他还会参加巡游典礼吗?”
秘书点点头:“老板开私人游艇过来,应该会及时赶上的。”
司潮放下心来:“那就好。到时候我再拜会林先生。”
“我会帮忙转告。”秘书客气地应允。
他跟在林远洋身边也有好几年,见过类似的人数不胜数,无非是想攀援附会捞点好处,虽然也会记得提一句,但往往过后也不会有什么下文。
“那就拜托你啦。”司潮轻快地笑道。
秘书匆匆告辞离去,林叶生坐在柜台后,清点今晨要运去娘娘庙的货品。
作为本次巡游大会的供货商,又是林氏本家人,不仅要供应各项香火金纸供品,请来的乐班、仪仗队、嘉宾等等诸多人员的茶水烟酒零食招待各项用度也由他负责提供,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忙不完的事项,他早已焦头烂额。
“叶生阿公,需要帮忙吗?”他起身准备去仓库搬货,见司潮正站在柜台前,笑吟吟地问。
“你不用去娘娘庙?”林叶生一愣,“也不用忙自己的拍摄?”
“那些哪轮得到我,都是林家人才能做,我就到处打杂而已,”司潮一哂,“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那再好不过,”林叶生点点头,“跟我来吧。”
司潮跟在他身后,去到厨房间的仓库。她手拿清单一项项核对,帮着林叶生搬上搬下。所幸一些大件物品早已提前运上山,剩下的都是今天招待用的零食烟酒等小件日用品,满满当当地压上小推车。
“阿潮,等这次巡游结束后,你是不是就回去啦?”林叶生忙碌着,随口问道。
村长林宜纲去世后,拆迁的事宜暂且搁置,眼看林远溯心中另有打算,也没有要尽快签字的意思。而她原本想要探寻的司文澜死亡一案,虽然明面上重启调查无望,真相也已水落石出。
司潮短时间内没有继续留在长汐屿的理由。
“的确是,”她大方承认,“巡游大会上还想拍摄一些素材,之后就差不多完成,我要赶回去做剪辑后期,下次拆迁有明确进展再回来。”
“那你可有得等喽。”林叶生笑笑。
无论是想要自立门户,还是谈判拉锯争取更多利益,其中的水深程度大家都心知肚明。快则几个月半年,慢则数年甚至十年,都是可以预见的高昂时间成本。
“听起来您不乐观啊。”司潮熟练地捆上固定的扎带,有意无意地打探。
“长汐屿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林叶生也不避重就轻,“沉疴需用猛药,反正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怕是等不到啦。”
两人人手一个小推车,从后院门出去,艰难地上山。山道都是用石板铺成,无法直接推行,遇到较高的坎还需要手动搬。
好不容易抵达娘娘庙旁的工棚,两人都已是满身大汗。林叶生跟负责人交接完毕,转身走回来,顺便递给她一瓶水。
“还有要搬的吗?”司潮擦着额头的汗。
林叶生抬头观望四周,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些。”
距巡游庆典开始只剩不到两个小时,山道上匆匆来去的人群川流不息,工棚附近更是兵荒马乱,灯火通明,一派不可开交的忙碌景象。
树枝间临时拉起电线,十几盏大功率的灯泡亮着惨白的光,刺破晨间的雾霭,照得天地间无所遁形,却也投下更浓重扭曲的阴影。
乐班、帮工们的红褂汗湿,前前后后吆喝着,木杠压在古铜色的肩胛骨上,将沉重的銮驾、香亭、锣鼓架等物事抬出偏殿,一一摆上正殿前的广场。
在黄月娥略显沙哑的高喊下,林氏的女人们也脚不沾地地忙碌着,如流水线上的蚂蚁般,从工棚内外流向正殿,又从正殿流返。她们小心翼翼地为海妃娘娘金身披上出巡的金衣绣袍,检查每一缕流苏与珠花,在殿前的供盘摆上新鲜的花朵与果品。
娘娘庙上空青烟滚滚,香火氤氲,油漆未干的刺鼻味道,熬煮祭品的油脂腻香,以及人群聚集特有的热烘烘气息,裹挟着咸湿的海雾,混合搅拌为某种令人不知疲倦的兴奋剂,被昏头转向的忙碌人群服下。
司潮和林叶生站在凸起的山石上,尽量不挡路,沉默地旁观这一切。
几千年来,面对无常的命运,这片土地上的人早已习惯如此。尽最大的人事,剩下的只能交给天命,乞求虚无缥缈的神明垂怜护佑。
而他们一个是从未被承认接纳的漂泊者,一个是看似存在血缘纽带、实则始终游离的逆行人。既非好奇的异乡游客,也始终做不成狂热的信徒。
第一声试锣的巨响猛地炸开,如战场上的金铁交击,昭告庆典已进入最后的测试检查阶段,随时拉开帷幕。
司潮茫然四顾,却还未找到林远溯的身影。而山下的码头旁,林远洋的豪华私人游艇正在悠悠靠岸。
辰时八点整,稀薄的晨雾散去。吉时已到,锣鼓瞬间爆发,礼炮齐鸣,惊天动地,霎时间压过海潮的呜咽,林间的海鸟也被惊飞,成群结队地啊呀离去。
娘娘庙早被修缮清洗一新,湛蓝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偌大的广场一尘不染,连石板缝隙中的青苔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