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突然从一旁的医箱里抽出刀,划开了褚羽的掌心。
鲜红的血珠,慢慢渗出,并无异样,
然而,仅仅过了数息,一丝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黑气,如同活物般,竟从皮肉深处缓缓渗出!它在血珠间诡异地扭动、游走,快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邪气。
“这….这是?!”围观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是蛊!好生阴毒的蛊!它在无声无息地噬咬她的心脉根基,蚕食她的生机!看这情形……怕是早已深入骨髓,蛰伏多时了......”
“蛊?!”
雷惊鸿刚吩咐完弟子清理伤口,闻言回头,脸色骤变。除了早已覆灭的暗天盟曾用蛊毒控制核心下属之外,江湖中已有多年不闻这等邪术踪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如此阴毒的种类?
影七仍立在一旁,听见“蛊”字,垂着的眼睫一颤。他在暗天盟深处见过太多被蛊毒折磨的惨状,那是绝非人力可抗的酷刑!
谷主已顾不上旁人,指尖飞快在褚羽周身穴位点过,试图暂时封住蛊虫游走的路径。可他指尖刚触到她的皮肤,就被一片滚烫的湿意惊得心头一沉。
“这蛊……非同小可……”
何止非同小可?这普天之下,能种下如此阴损蛊毒而不被他察觉的,屈指可数!
“谷主,可能解?”雷惊鸿沉声问。
谷主缓缓摇头:“强行拔除,子蛊反噬,顷刻毙命。”
雷惊鸿又问:“若找到并杀死母蛊宿主呢?”
谷主还是摇摇头。“没用。若老夫没猜错,此蛊名为‘牵丝缠魂’,母子性命相连,同生共死!杀了宿主,子蛊宿主……同样必死无疑。”
“呃啊——!”
话音未落,榻上的褚羽突然剧烈弓起身子。
她的手死死抠着锦被,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似正承受着剜心般的痛。
“谷主!快想想办法啊!”雷煜扶着受伤的朱绛挤进来,看到这情形急得跺脚。
贪狼和几个裁冤阁的杀手也闻讯赶到,刚包扎好的伤口因急促的动作再次崩裂渗血,却无人理会。他们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褚羽,又看向旁边仍高热昏迷的照野,这些心如铁石的杀手们脸上难得露出焦急的神色。
才刚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怎么转眼又……
“先稳住褚姑娘的命,不惜一切代价!”雷惊鸿下令。“雷煜!去内库取菩提冰心萃!裁云!持我霹雳令,速去南疆,重金悬赏,延请所有擅蛊的大师!要快!”
就在霹雳堂内因褚羽的剧变而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时,榻上的照野,在冰蟾散与银针的压制下,身体的高热稍退,意识却沉入了更深的炼狱。
那大概是他的梦。
混沌。无光。无时。
在这里,他不再是“照野”。
他是一柄刀。
一柄诞生于归墟最深处、由万古戾气与无尽怨魂熔铸而成的魔刀。
没有“我”的认知,没有时间的流逝。只有一种烙印在刀魂深处的、永无止境的“饿”。不是腹中之饥,是刀锋对血与魂的本能渴求,是混沌魔气对湮灭万物的原始冲动。
每一次饱食,刀身便嗡鸣震颤,发出刺穿灵魂的尖啸,那是它唯一的愉悦。
照野的意识如同一个被囚禁的幽魂,附着在这柄疯狂的魔刀之上。醒不来,梦换不了,他只能被迫呆在那地方,看那刀跟疯子一样每日追着妖魔砍,桀桀桀怪笑个不停。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一天,一抹纯净的灵魂突兀地坠入此方世界。
“喂,你长得真奇怪。”
熟悉的声音,劈开亘古的黑暗。
他倏然抬头,就看见一道身影翩然而降。周身笼罩着柔和清辉,衣袂飘飞,不染尘埃。那张脸……是褚羽!
照野的意识瞬间沸腾,他想冲过去,想触碰那熟悉的气息,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然而,他只是一缕附着在魔刀上的残念。用尽力气,也只能让魔刀沸腾的戾气出现一丝凝滞。
可没想,那刀竟在下一瞬疯狂反扑。
“嗡——!”
暴虐的刀罡毫无征兆向她斩去。
“小心!” 照野在意识深处发出嘶吼。
幸好,幸好梦里的她够强,抬手间,绿光如瀑,轻易就抚平了刀气。
她从云端走下来,带着几分好奇,蹲在魔刀前,歪着头打量。
“伤得这么重,还乱发脾气。”她碎碎念叨着,竟伸手触摸到了它。
指尖过处,绿光缠着伤口流转,那豁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可那魔刀不懂,它只感受到纯净力量的入侵和伤口愈合时那陌生的不适,直接暴起,追着褚羽就砍,把人吓得飞窜。
“狼心狗肺!冥顽不灵!”她一边躲,一边气急败坏地骂,“本神女好心替你疗伤,你这破刀竟如此不识好歹!连恩人都砍!”
照野看着这一幕,揪紧的心奇异地松了半分,甚至掺了点哭笑不得。
褚羽可不就是那种性子?
于是,在这片没有时间概念的混沌归墟里,上演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追逐。
魔刀追,神女逃。
不知过了一日,一月,还是一年?长着褚羽模样的神女拎着裙角,从最初的怒不可遏,到后来的气喘吁吁,骂声里渐渐带上了无奈,甚至有了点“你怎么这么能缠人”的嗔怪。
终于——
“烦死了!没完没了!”
她似乎被彻底惹毛了,祭出神器,瞬间将狂暴的刀死死镇压。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神女拍了拍手,看着被禁锢的魔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看你还怎么凶。”
而后她就走了,可没过多久,她又会找各种借口溜回来。
“咳,本神女是来取落在附近的……嗯……本命法器的!”
次数多了,连借口都懒得换。
她有时就蹲在被迫安静的刀旁数云(虽然归墟没有云),有时絮絮叨叨讲天界的规矩多无聊,人间的桃花开得有多热闹,连她偷偷下凡吃了碗馄饨被天帝罚抄经文的糗事,都一股脑地说给刀听。
从她那些碎碎念里,照野知道了她是执掌生机的神灵,耐不住天界寂寞,哪怕对着一把不会回应的刀,也想多说几句话。
魔刀起初不理,依旧在被镇压时疯狂挣扎。可后来,不知是听惯了她的声音,还是被那抹绿光暖化了戾气,竟会在她说话时,刀身轻轻颤一下,像是在回应。
她更高兴了,来得愈发勤。每次都带一堆天界的果子,蹲在归墟边啃边看他砍魔,数他劈了多少刀: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哎你慢点儿,我数错了!”
她也会坐在云端,给他讲三界的趣事,讲人间的四季流转,讲得兴起,就摘下鬓边的灵花,往刀旁边塞。
不知是哪一天,那刀被她哄着化了人,开始学着收起戾气。归墟风大,他就用刀背清出块干净地,等她来种灵花;魔气太重,他就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大半浑浊。
照野的意识附着在他身上,看着这前世的画面,心脏像是被温水泡过。
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这般亲近了。
可神明私会魔刀的事,终究瞒不过天规。
天帝震怒,金旨降下,要将她囚于九幽寒冰狱,万年不得出。
那刀第一次曲了膝,以自愿镇守归墟万年、永绝天界通路为代价,换她自由。
他成了天界钦封的“破军战神”,却离她更远了。
一个在归墟砍魔,一个在瑶池养花。偶尔抬头看见天上飘来的云,猜是她偷偷送的信,却不敢接,只是凝望着,直到云朵被魔气侵蚀,消散无形。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千年。
直到天魔打过来,他奉命死守归墟。那是一场惨烈到无法形容的战争,他麾下魔灵尽灭,自身亦魔元崩碎,眼看就要战毁于那一役。
可她来了,用天生神力换了渡他一身魔气。
仗勉强赢了,但她玩忽职守的罪也坐实了。
她说大不了不当神了,做个花仙,当株灵草,还可以长在归墟,陪他守那看不到尽头的荒芜。
可天魔已经苏醒,归墟再不似以往,哪怕是神也无法每日浸染。
他不舍得,那刀也不舍得。
他们用最后一丝神力,将她送回九霄之上。
云层翻涌间,她气极了,隔着界壁抓挠他的衣袖,指尖的绿光碎成流萤,明明灭灭散入归墟,像她没说出口的委屈。
“别再找来。”他听见自己说。
后来,天魔攻势愈凶,他以魔制魔,吞噬越多,躯体异化越深。最终,他成了归墟新的“界碑”,与万古戾气同化,永镇边界,再没踏出一步。
也好。
他们,本就不该同路
直到有一天,一小魔怪不知死活,凑到他跟前叽叽喳喳:“听说凡人界守不住了,那执掌生机的神女,要以身化道,你不去拦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