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你说得那般容易,比你官高的没你年轻,如你这般年轻的又没你官高,都是鬼扯!”
闻言,崔颐却是笑了,用指腹将那几滴滚烫的泪抹去,故意打趣道:“哦,听这话是非我不可了?”
心口滚烫,崔颐觉得此前的努力好像并没有白费,月安也并非无情,只是不知情到了哪里。
月安被这话问得脸一红,嗫嚅道:“我这是就事论事,你少胡说!”
还想说什么,就见刚刚送她来的军头过来了,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温娘子快些出去吧。”
崔颐目光也顺势落在那明显是内应的军头身上,敏锐使得他忽地问道:“最后一句,是谁帮你进来的?”
月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小声答道:“是潘岳。”
话音落,崔颐脸色不受控制地变了,板其脸道:“你不许理他。”
月安知道他是醋了,忽然觉得好笑,故意道:“你看你这人还出尔反尔的,刚刚还祝我另觅良人,现在人来了你又不高兴了,拧巴鬼!”
崔颐也不反驳,只厚着脸皮道:“此一时彼一时,反正你不能理他。”
月安但笑不语,也不应他,只挣脱开他攥着自己的手,最后交代道:“我要走了,不过你放心,夫妻一场,我多少会帮衬你一把,你最好、最好还是活着出来吧。”
说完,月安决然转身,跟着老大夫往走远,不敢回头看一眼。
牢狱中,崔颐看着渐渐远行的背影,只能靠着手中残留的淡香来安抚自己忐忑的心。
他一定得活着出去才行。
和离了又怎样,再娶便是。
第59章
去皇城司狱瞧过崔颐后, 月安心安定了不少,但说完全放下则是不可能的,毕竟谁知道皇城司会不会继续动用私刑呢?
再抽上几鞭子, 那大夫刚上的药便糟蹋了,那身洁白如玉的皮子更是糟蹋了。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脸,希望那鞭子别打崔颐那张脸。
正值腊月, 天本就冷得刺骨, 皇城司狱更是阴冷得不像话,爹爹记挂着崔家, 暗中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确保这位老友至少这段时间不会被牢狱生活糟践了性命。
月安在家也只能胡思乱想着,阻止不了任何, 且见着局势越来越乱,吕相将越来越多的清流臣子送进了皇城司狱,朝堂一片愁云惨淡,众臣敢怒不敢言。
月安也担心起了自家,生怕下一个便是温家遭难,自己跟崔颐成了狱友,那到时候她再不用想崔颐会不会吃鞭子了。
父兄仍旧每日上职下职,但面色却一日比一日更凝重了。
十二月中旬某日, 月安听家仆传回来的消息说,那位吕四娘子去了一趟皇城司狱,不知是为了谁去的。
月安一听,心中立即就咯噔一下, 直觉告诉她吕四娘子大概是为崔颐而来的。
许是崔颐做过她的郎婿,月安心里就好像有蚂蚁在爬,有种曾经的玩具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就有人要来抢的感觉。
然一听吕四娘子出来时面色不好,似乎是气冲冲的,月安心里又有了几分底。
大概是拒绝了吧。
眼看着在家像个热锅蚂蚁也无济于事,月安下帖子约了秀真和阿盈,地点就在她的花间饮。
由于是冬日,再加上汴梁变了天一般的波动,城内大大小小的生意也受了影响,无论是官宦还是百姓都不怎么爱出门了,别说寻常茶坊酒肆,就连潘楼樊楼那等都冷清了许多。
不过这正合了月安的意,她正需要个清静的地方。
月安来得最早,饮了半盏红枣奶饮子后,将两人等来了。
三人团坐,将近来的事情一一掰扯了,神情都有些严肃。
不过话题还是很快转到了月安身上,毕竟崔家下狱,当夜和离这事实在是有说头。
“你快说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盈也望着她,一副等着她解惑的模样。
这也正是月安今日想同她们絮叨的事,奶饮子甜腻,月安让兰娘子上了一盏散茶,润了润喉咙,将那夜得波澜一一道来。
“就这样,我恰好躲过了这祸事,没有跟着崔颐一起下皇城司狱。”
说完了,月安又是嘬了一口茶润嗓子。
“好福气啊!”
赵秀真听罢,径直感叹了一句,柳盈在一旁笑着点头。
“哎……”
月安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是好福气,就是着福气拿得有些不得劲。
柳盈要心细些,看出了月安心里那点难受,遂开口道:“是不是觉得这样得来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见柳盈能懂她,月安欢喜一笑,重重点头道:“没错,是这样的,所以这段时间来我总是很不得劲。”
赵秀真嬉笑道:“那让你去跟崔颐一起去皇城司如何呢?”
月安横了她一眼,嘀咕道:“那还是算了。”
哪有人没苦硬吃的,反正她不是那等人。
两人都笑了,柳盈继续道:“那简单,此番你能躲过不仅是福气大,也亏得崔颐心中护着你,人机灵,将你安然摘了出去,现在能做的就是护一护你那可怜的前夫,期盼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不然后半生怕是都得带着愧疚过活。”
“是这样的。”
月安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光是憋在心里不舒坦,总要寻人说说,话说出口,心里就不堵了。
笑够了,赵秀真拄着脸问道:“那日后你打算如何?”
“什么日后打算?”
月安一时还想不到那么远去,也不知秀真所说的打算是什么。
赵秀真闭了两个大拇指,笑容贼兮兮道:“自然是等崔颐出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月安一阵彷徨,她吞吞吐吐道:“出来就出来呗,能有什么打算,还指望我给他接风洗尘啊?”
看着月安装傻充愣的模样,赵秀真和柳盈笑着对视了一眼。
赵秀真本还想说什么,但见柳盈淡笑着摇了摇头,她便止不住了话。
确实,再将人问急了就不好了,还是让月安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吧。
赵秀真话音一转,又说起了眼下官场的跌宕。
“昨日徐家也被撤职了,差一点就进了皇城司,真是凶险。”
如今汴梁有点风吹草动都人尽皆知,只感叹这吕相莫不是疯了。
柳盈笑道:“如今看来,父亲被贬官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若留到现在,就我父亲那个性子,怕是第一个遭殃的,吕相可不似官家那般仁慈,说不准第二天就丢了性命。”
月安想也有这个可能,阿盈父亲那莽撞刚直的臭脾气,怕是当堂就能将吕相辱骂,或许等不到第二天就得遭遇血光之灾。
“大抵福祸相倚便是如此。”
月安安慰了一声,两人俱是沉默了下来。
赵秀真见状,努力宽慰道:“别太悲观了,我父王说官家不是什么糊涂蛋……”
大抵是要说什么隐秘的事,赵秀真又凑得近了些,小声道:“我父王以前私下说过官家,说官家夺位时便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惯会装乖,看着老实好欺负,实则一切尽在掌握。”
“真的吗?”
月安好奇道,她就见过官家那么两次,每次对官家的印象都是温和宽厚老好人的形象,没成想还是个深藏不露的。
“那自然,不然怎么在先帝膝下那么多子嗣里夺得皇位的?”
“总之我父王说此事定有蹊跷,咱们往好处想些,放轻松。”
江宁郡王这番话确实给了月安一剂定心丸,她心情松快了许多。
就如同郡王说得那般,官家病了又不是死了,朝中发生了那么多大事,月安不信官家一点都不知道。
那吕相也是,官家尚在,只是病了一段时日,他不过只是暂时监国,怎么就敢这么多大动作,难道不怕官家痊愈后发现朝堂一片凋零问他的罪?
月安委实想不通吕相在做什么。
但很快,一切真相都出来了。
又是几日后,小年的前一日,官家病好了,猝不及防出现朝堂上。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官家现身那日,一直纵容着吕相铲除清流的皇后忽然倒戈,将吕相种种罪行一一呈于官家。
党同伐异,构陷同僚,戕害太傅。
贪污赈灾银,圈占百姓良田,卖官鬻爵。
暗中勾结贤王,意图谋反。
这一条条一项项,皆是能贬官抄家的大罪,如此叠加在一处,如泰山压顶,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吕相怎么也没想到多年驯鹰,会有被鹰啄瞎眼的一天。
他本是利用皇后憎恨清流这一点想化她做刀,以助他同贤王的大业,却没想到自己早已入了官家的局。
去岁吕惟德便知道,官家已经容不下他了,与其等着官家将他吕氏一族架空,不若奋力一搏,再寻明主。
一个逐渐失势的吕氏,哪有带着从龙之功的吕氏更让人着迷。